白雷记得有一回,那时真是他少不更事,傻乎乎的跑到师祖爷爷那里,跟他说了这么一段话:“其实我不是我爹亲生的吧?”
师祖当然生气。“你又胡乱想些什么呢?你可是你爹一手带大的,一个男人带孩子,你可知道有多不容易啊,些许是你爹粗心了些,你这么大了,也该体谅着他。”
“可是,我问下路村的老铁叔,他说,这世上哪有能把自己亲生的娃子丢到寒冬的冰窟窿里去的?要是有,那绝一不是亲生的。他要是我爹,能对外人都比对我好?”
“…… ……”
当时白雷的这么一段话,也曾在崇华上峰路的弟子间引起了一段轩然大波,一时间,八卦漫天。于是,就演变到了白辰不得不出面给师祖个交代的境地了。
白雷练了小十年的缩骨功也不全是没用的。就在老爹被师祖叫进屋里训话的时候,白雷早早钻进了墙角的鼠洞里,两眼一抹黑,只露着透风的半个耳朵在外面。
“你跪下。”
“……”“咯咚!”膝盖触地的声音。
白雷心中一阵暗爽。
“当年你带白雷那孩子回来的时候,我是如何与你说的?”
“这么多年了,我哪记得……”
“混账!”怒吼声。“当初你既然将他带回了,就该好好尽到你做爹的责任。当年我当你还年轻,想着你为人父了,也就晓得收敛些了。可是,这么些年了,你看看你,还是那么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教育孩子更是一塌糊涂,我、我真是……恨不能一掌拍死你!”
“师父,您老人家今儿来找我就是来拍死我的啊?哦,那赶紧,来,来,师父您年纪大了,功力见弱,来,往我这天灵盖上拍,保不准还能一击毙命。”
“白辰——!”一阵携着内力的怒吼一出,墙角露出的半个耳朵顿时落上一层灰。
白雷摇了摇,继续咧着半个下颌骨细听着。
“你、你,你莫要我说中了。是不是,这几年,白雷这孩子长开了,你跟旁人一样,都瞧着他眉、眼、鼻子,模样跟你一点都不相像了,你,也开始猜忌他是否是你亲骨肉了,这才对他不管不顾了?”
“……”
墙角的半个耳朵使劲儿往外一钻,又露了半截出来。
“白辰啊!你心中是不是还有怨?想当年,你本是我入室的大弟子,无论文武,医卜星相,你样样都是这辈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如果……如果那年我的生辰上,不是你将这个私生子带回来,我那时也不会气盛之下,降掌门之位传给了闻律。你是否……将这些……迁怒给了那孩子呢?”
“……”
墙角外露的一只耳朵,微微一怔,泛着丝青白。
许久后,才听到那沉默了半天的沉声,冷不丁的啐了一口。
“噗——!我说老爷子,年纪大脑子不好使您就歇着呗,我瞅闻律比您可强多了,您该退隐退隐吧!天天儿的搁这儿胡寻思,要不愁的你连腿毛都白了么。”
“你、你你!为师和你说正经的,你还在这儿给我没正形……”
“我就是说正经的啊!”白辰笑道:“首先,我是压根儿就没稀罕过崇华掌门的位子,额滴天神啊!一辈子不能成亲啊!现在连衡汝派那群老尼姑庵的掌门都允许成家了,崇华这百年不变的地狱式铁规,打死我也不干啊!再瞧瞧咱崇华那群弟子,那叫一个大火烧过野竹林,一片光棍杆子啊!一群男人身上的臭汗味,真真是叫咱提不起劲啊!这掌门的位子,你传给闻律,不但是祖宗有幸,我白辰更是乐的鞭炮锣鼓齐响哇!”
白辰笑了两声,正音又道:“其次,雷子确实长得……嗯,埋汰了点。我这炯炯有神的大眼没传了去,想不到连我这高大威猛的身板也没让他摊上。但是,师父,你大徒弟我在医药占卜上的造诣,您是最清楚的,师叔他老人家一身绝活全在我身上了,我今儿也把话撂这儿,回头你给大家伙说道说道。咳咳,白雷这货,真真切切是俺这优良种子培育出来的原版货——我白辰的儿子!您也说了,我是当爹的,那我咋教咋养,都是我自己的事儿,以后旁人啊……就别再说三道四的了,俺耳屎重,说了,也没用!”
就是从句话之后,白雷愣是在墙缝缝里半信半疑了自己是白辰亲生娃子的这个事实,不过,说来也怪,就在那一刻,不知为何,白雷有一瞬……觉得自己有这么个爹,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的……
…… ……
…… ……
“呃……”梦醒了,白雷晃了晃脑袋,还有点晕。
他坐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个山洞里,身旁有堆篝火,烧的正旺,烤的他身上暖烘烘的。
白雷巡视了四周,终将视线落在了山洞不远处一个角落里躺着的‘裸尸’上。
初看清时,白雷吓出了个冷战,直到借着火光又看仔细了,才发现那人身上还竖着几根银针。就在他想上前看个清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也多了几根针。
两条腿,胳膊,还有下腹,尤其是他的下腹,被扎了七八根针。
确切的说,不止多了些针,而且,白雷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换了。原本穿在白雷身上的崇华服正在篝火另一侧烤着,看样子,也干了大半了。而自己身上现在正穿的,却是一身黑衣。
看到这儿,白雷不禁侧脸又看了那角落被扒干净的那‘尸体’一眼。
‘阿弥陀佛,冤有头债有主。虽穿在我身上,可不是我扒的啊!’
念叨完了,白雷恍然又想起一事,他记得,失去意识前,他身上……流了好多血?!
于是,赶紧掀起衣服,发现腹部安然无恙,拉开裤腰,再向里一探,依旧没有伤口。
怪事!实在是怪了事了!
白雷一时间云里雾里的,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了,想起身探查一番,却又觉得下身无力,甚至有些不听使唤,两条腿沉沉麻麻的,抬也抬不起来。
白雷不愿放弃,两只胳膊撑着身子,向洞外挪动了两下……
…… ……
湖光月色映,烟雾似云腾。
巫峡山断崖之下的景色,真是有些出乎了白风的意料。入了夜,这里不再是浓浓的黑雾,也没有了刺骨的山风,而是一副明月当空照,温泉石上流的画卷。
白风坐在石洞外的一块大青石上,夜风吹着,身上的衣服早已干透。他侧头看了眼仰躺在那里的白辰师叔,只见他对月闭目,翘腿而卧,好不自在又惬意。
白风不禁松了一口气,看师叔这般轻松,看样白雷身上的伤已无大碍。正想着,不料那双闭目一睁,正对了上来。
白辰打量了白风一番,眉头一皱,摇了摇头。“唉……我真怀疑,当初我是不是抱错孩子了。我白辰的儿子,起码也要有你这副神韵才行嘛!唉,要不说,人比人,气死人……”
说到这,山涧恰一道寒风拂来,似是从那山洞中无端掠出的,不待白风扭头看去,却又听白辰道:
“不过还有句话说了,一物降一物。我养出个能降住高人的,倒也不坏……”说罢,露出了一脸的坏笑。
白风未明白他的意思,倒也无心细问,只是心中还有未解的疑惑,于是轻声问道:
“师叔,有一事……弟子不知当不当问。”
他侧头,一手伸进鼻中抠着,不经意地问道:“啥?有话直说。”
“其实白雷他……是不是……”
白风话未尽,白辰猛地一怔,一双大眼直直盯着他,便又听白风继而道:“他,可是有什么隐疾?”
白辰睁圆的双眼一缩,挺起的身子又倒了回去。讪讪道:“没劲没劲,真是没劲……”说罢,侧头又瞥了他一眼,说:“难得我挑起了一番要看好戏的心情,那傻子就算了,你小子就不能机灵点啊!哎哟,急死我了……快操死我这颗干瘪瘪的老心算了。”
“师叔何意?”
白眼一翻。“我终于明白为啥崇华是大火烧尽的野竹林了,尼玛!一个个都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四肢发达那啥萎缩啊!”
白风紧蹙的双眉越挑越高,记忆中,这个师叔似乎真的是一点没变,总是爱随性而语,有时还会自言自语,总是,常是旁人无法参透的。
见自己问出的问题石沉大海没了音信,白风倒也不急,抬头看了会儿月亮,待身旁喋喋不休的师叔念叨完了,这才试探的又问了句:
“师叔,你说白雷他机缘巧合下得了这‘心思神铰’是否,百病可除,百毒可解?”
白辰闻言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不说还好!丫丫的!说起来我就有气!”
白风淡淡地看向他,白辰侧目一怔,清了清嗓子,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躺了回去。“咳咳,那个……是,是心思神铰!哼,这世上还有啥能破了我‘天一神针’的封针之术的?啐——!前年腊月里我给他占过一卦,说什么一年后‘枯木逢春,冬雪融泉,大利西南,身旺、运旺、桃花旺!尼玛!想不到……旺的,连‘心思铰’都让他弄了去了。’”
白风浅笑。“师叔果真是爱子,正是父子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