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里,白雷已经把家门外桃树下挥剑弹琴诵书的那一抹青衣(崇华服)刻在了记忆中。天热的时候,白雷好不容易骗来得冰镇西瓜总要不远万里跑回去,跑到桃树下,守着那一脸淡颜的师兄的面吃下去,期间还要夸张的吧唧几下嘴,常以之为最高乐趣。
可这个师兄,话还是很少,甚至连‘不屑’都不屑。无论白雷在他盘坐的时候闹出多大的动静,在他绝粮的时候吃再香的东西,白风就是一动不动,把他当成空气一样的存在。
于是,再久了,白雷又发掘出大师兄的另一样神奇功用:树洞。
每当白雷被他爹坑了骗了,在外面买卖失败了,为姑娘伤心憔悴了,他总会趁大师兄打坐的时候,发泄上一通。以白雷的奔流嘴,本可以说上个一天一夜,可他会机灵地点上一枝香,香尽的时候,即便是说到再义愤填膺的话语,也会戛然而止。通常他前头抱着香炉跑回屋内,偷偷看去,师兄这头就打坐完毕,掸衣而去。
那身影,清风不忍拂面,月光只着轻波,桃树下羞得一地花瓣,树林间杂杂皆是美言。
白辰老爹曾说过:所谓的记忆,就是再重的人也会淡淡的出,新的人,再渐渐的入。
就在五年前吧,也就是白雷失足坠崖那一年,从那一场大病开始,白雷被捆包的像一块木头,看着眼前那些往日里都不太常来往的同门,说几句安慰,陪陪笑笑,夜幕降临的时候,大家又都散掉。那些日子来来去去了好多人,可就是未再见过白风的身影。
只是在白雷几乎可以下地自己走动的时候,他才知道。白风闭关了,说是他十五岁的年纪已有修行本门最高心法的资历了,于是,他在崇华最高的雪峰上专心练功,那之后,‘大师兄’这个人,便渐渐的退出了白雷的回忆。
可是,再回忆刚刚被大师兄甩出洞口的那一幕,白雷思前想后,仍是只能摇着头忍痛做了以下这个重大的结论:
“黑咕隆咚的!师兄定是认差人了……”
嗯,他想甩的,一定是那陆神捕,以他对咱的看法,定是如师姐一般‘此等祸害少一个算一个’,啧啧啧,看来咱这命,算是捡了个漏子。
至于陆禹又是怎么想的白雷不知,只是感觉这神捕打从中了那毒蛇阵的招儿,行事稳重了不少,人也不得瑟了。
想他痛定思痛,一心坚信着只要在这洞穴里终会有和白风重会的一日,拖拉着白雷,二人在黑暗中艰难的前行着……
“嗝……”白雷低声抽泣,期间也会嗝出几下。
听得那在前的陆捕头一阵愧疚和心虚,只微微叹道:“我始终相信,以白兄的身手,定能保存性命,你也当相信他才是。唉……不过你们始终是同门,倒也难怪你如此痛心。”
白雷一抽,咬着唇角回道:“嗝!我、我到死都记得那时,大师兄跟着我爹在冰洞修行时,我爹要我做饭给他们送去,我那会儿子不知轻重……嗝!我明知大师兄不吃内脏却天天做些猪下水给他们送去,呜呜……结果,出关那天,我们同门上下都去迎接,但见我老爹白白嫩嫩脸肥了一圈,倒是俺师兄,瘦的脸颊子都凹下去了。”
“嗯,你那时顽皮……白兄为人大度,纵是记得也不会与你计较的。”陆捕头随口念叨,却也不忘随时留心四周的动静。
白雷摇了摇头,眼中泪水更盛。“不是,俺没说完呢,嗝!那会师弟们知道是俺亏待了他,他个大男人,也不过三两斤肉而已嘛!结果整个崇华上下,众人用杀他爹娘夺他妻房的目光整整看了俺一个月,一个月啊!下到村角的张婶王妈,上到崇华门童杂役,是卖菜的不给我菜是把门的不让俺过啊!呜呜,那灰暗、那生不如死、惨不忍睹、不堪回首的三十一天哇……呜呜呜。这下,虽说是师祖让他来的,他要是为了救俺有个三长两短……”眼珠子似有所思的转了几圈,脸上顿时一白。“陆大锅,您还是帮帮忙,一脚把我踹下去吧!”
“唉……老弟啊,你也帮帮忙,都走了这么久了才说要回头?况且,你这回去岂不枉费了你师兄的一番心意?”
陆禹一面抬头看着路,不待那白雷再说些什么,身子猛地一停,白雷反应不及,一脸栽了上去。
白雷吃痛的揉揉鼻子,却听身前陆捕头轻声说道:“嘘,有声音。”
白雷立刻安静下来,陆禹亦灭了手中的火苗,过了许久,果不其然,确有两人的谈话声渐近:
“入侵?我觉得教主真是多心了,南门那么隐蔽,设在个棺材地里,除了盗墓的,谁会往这跑啊?”
“那可说不好,可能就是碰上个盗墓高手呢!你没听过‘北叔南娘’?说的就是咱皇朝最富盛名的两派盗墓世家,北方是习荣一家,手艺是传男不传女;南边是田氏一家,虽说是相反的只传女,但我听说她们是怀孕时就灌药,待婴孩一下生就泡在醋药缸里,长大后骨骼软得好似泥土一样,老鼠洞都能进,哎哟哟,可听得咱这渗得慌哟……”
白雷黑暗中只能听到二人的声音,一时倒也津津有味地连害怕都给忘了。正此时,陆禹却是闻风而动,再听‘咚咚’两声,白雷心知,正是那二人被陆捕头打晕在地的声音。
黑暗中,那两人手持的灯被打落在地上,白雷借着那火光看见眼前的陆禹正在……专心的脱裤?
“陆、陆……神捕,你做什么?”白雷这边震惊未消,却又惊见那陆禹光着腿将地上那人的裤子也给扒了。
白雷登时一个跳脚,吓得三魂不见了五魄,刚要正正歪风,却又见那陆大人一脸正气毫不带一丝邪念地于他说道:“趁着没人来,快把他们的衣服换上。”
白雷下巴一脱,瞬间有想抽自己一耳瓜的冲动,愣了半晌才开始学着陆禹的样子开始更衣。
要不人家就能混到捕头,咱就只是个杀猪的呢?啧啧啧,脏活干多了,心也跟着污秽了啊!罪过、罪过。
白雷和陆禹未多时便换好了衣服,那被剥光了的心魔教二人先是被陆禹点了睡穴,接着被白雷一通五花大绑,走时白雷不忘从旧衣服里掏出那两颗白包,掖回胸前。
后面的路,便顺畅的多了,陆捕头说多亏了这些人衣服上撒的硫磺,那味虽冲,却也使周围的蛇群不敢再靠近,直到二人行到一片墙上勾着明火的长廊,一路未见有人把守,而廊的尽头许是个大堂,人声嘈杂,似乎弥漫着一股热闹的气味。
“一会儿你在角落,不要说话,且等我的指示再行事。”陆禹说着,让白雷将衣服上捂面的黑巾罩在了脸上。
白雷点点头。可鼻前这味儿实在是难闻,似乎是这心魔教为了防毒还是啥的故意涂抹在上面的,每呼吸一口,白雷都只想呕,只可惜,前时已经把这三天吃的全吐完了。
陆禹似乎完全没有一点惧怕的意思,大摇大摆走到长廊尽头的大堂里。白雷谨慎又谨慎地窝在墙壁缝里,侧耳听着里面的每一丝声响,也顺道做了一个决定:
‘里面只要有一丝动静,他立马就跑。’
事实就是:他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承认自己是没有能力救任何人的,比起逃跑,似乎苟活下来才更对得起一个个倒下的兄弟们。
白雷等了好久,一直慌乱的心跳甚至都快平复下来了,里面还是如陆禹刚进去一般,似乎,陆神捕那打入敌军内部的战略真的奏效了。
“搞不好,穿红衣官服的,也有那么几个靠谱的。”
这话才说完,白雷猛地感觉到肩上传来轻轻一击。眼珠瞬地凸出二寸。
“在这儿杵着干嘛?教主今天大喜,不瞅准这机会进去喝个两杯,你小子下次可就没机会了。”
白雷侧目,只敢用余光扫了身边那好似跟自己很熟络似的家伙一眼,发现来者不止一人,而是一群?!干咽下口唾沫,硬着头皮,尽量自然地回了句:“哥儿几个先进去,我大哥还在后面,我俩过会儿一起进去。”
为首的那人闻言,又是一愣,他这动作更是把白雷吓去了半条命,两条腿止不住的打颤。
“你大哥?哎,我看你这身形……你小子应该不大啊!新来的?你大哥是谁?”
白雷今日第二次,想抽自己嘴巴子,而且是狠狠的那种抽。脑海中惊想起刚刚扒那人衣服的时候,好似看见一个……
白雷惨白着脸,怒出个笑,竟大胆地扯下了一半的面巾,只露了个鼻子,朝着那人笑道:“我随我大哥,脸上有大‘智’。”说罢,食指点在鼻子下方那硕大的一颗黑痣上。
对面那人呆看了一会儿,接着爆出一笑。“是‘王大志’啊!哈哈哈哈,还真是像,他长在鼻上,你到长在鼻下了。”
众人也跟着这人笑了一会儿,白雷则是哭笑不得却也硬挤出几嗓子变了音儿的傻笑,未几,那人居然还不走,搂着墙角白雷的肩膀又道:
“刚听说今儿教主大喜,趁着兄弟们虚设,外面就有些个宵小闯进来了,大志可是为这事儿去探虚实的?”
白雷心中擂鼓咚咚,只得点了点头,应道:“正是,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