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紫月的步子很轻,走上去的时候对方并没有发觉,那会儿那个小童正在摆弄桌上的一个盘子,盘里有一个被切成了八块的月饼,那是宴会场上刚刚发下来的‘团圆月饼’,还是热乎的。
小童眼直勾勾瞅着那盘子里五仁儿馅的月饼,一条晶莹的口水缓缓拉成了一根丝。就在那口水快要滴到月饼上了,他又猛地一吸气,赶紧捂住了嘴,接着,一脸挣扎的将那月饼推到了远处。
宋紫月忍不住扬起个笑,这身影,怎么觉得和某个人那么相似呢?
他上前了两步,轻声唤了一句:“你是玉柱吗?”
小柱子闻声,赶紧抬起了头来,这一看,却愣住了。
那是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一身银黄色的长袍,头上是玉冠束发,面上是温润的笑,他手中拖着一个有大又圆又亮的珠子,不,那不是珠子,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的月亮。
宋紫月伸出手中捧着的‘月’,浅浅道:“你是在等这个吗?”
只那瞬间,宋紫月手中的月真真是照亮了他这个‘月’,正迎风起,一道细风缓缓吹起了他玉冠后的两条缎子。那两条短缎子飞扬起于他脑后,打眼这么看去,还真像只……
“兔,兔子?”小玉柱缓缓长大了嘴巴,眼中映着那硕大的一颗明珠,黝中透亮,在许久的呆滞中,这才缓缓又说出了一句:
“兔,兔儿爷……真是你啊!兔儿爷,你是来圆我愿的吗?”
宋紫月一怔,垂面间笑出了声。
那一刻,天上的月正沉到了皇宫正殿的金瓦之上,而除了天上的那一个,地上的这颗,也正明着。
…… ……
“雷子——!你给我过来!”
白雷本是一路随着大师兄到了宴上,可脚还没踏上那铺着毯子阶梯,就被老爹的快手一把捞了回来。
“干嘛啊!狗儿爹!”白雷一脸焦急的看着前方的一抹渐远的白衣,企图从老爹的手中挣脱。
“我托你个事儿。”白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脸淡然的白雨,接着又扭回头,对白雷说道:“你去给我问问那个柱子,他是男是女。”接着,又好生得意的回头看了眼白雨。
白雷心中本就不耐烦,没好气地说道:“女的,女的!跟我一样,女的!”
白辰一怔,面色一黯,接着又紧张的回头看了眼白雨,赶紧与白雷说道:“你别猜啊,我让你去给我问问,亲自问问他呀!”
白雷瞪了白辰一眼,一跺脚:“问什么?!他就是个女的。”
白雷急,这下白辰更急了,白雷刚刚喊出的那一口可是够猛,白雨那功力,恐怕早就听了去了。
“这不可能的啊!他胯骨窄,镍骨宽,他脉在左腕,足向外,那一身骨架,分明就是个男孩啊!”
白雷无奈地叹出口气,接着十分同情的看了老爹一眼,千分无奈,万分不耐:“起初……我也以为他是个男的呢,后来去我住的地儿我叫内侍伺候他洗澡,她说她是女的不方便,她脱衣服那会儿,我也看到了。她说,小时候有道士给他看过,说她天生心长在右边,脉也与常人反着,而且他一身反骨,是男儿命。总之,老爹……我澡都跟她洗过了,是母的!千真万确!除非……”白雷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前,继而道:“除非,你告诉俺,俺是个男的。哦,那他也是……”
白辰听完这一通话,那才叫一个醍醐灌顶、大惊失色啊!他颤抖着松开了白雷的手,接着一脸惊慌的后退了两步,却,迟迟不敢回头看他身后那始终一脸淡颜的白雨。
“奶奶的!耽误我时间!”说罢,白雷拔腿就跑。一面跑着,一面又回了个头,正瞧见那一脸惊色的老爹好他身后正抿着一抹暗笑的师姐白雨。
心中纳闷:刚刚和柱子洗澡的时候,二师姐也在啊!师姐咋不告诉老爹呢?
就在白雷跑上了阶梯尽头的时候,白辰那愣在原地许久的僵硬的身体上,附上了一只纤手,轻轻的,好是小心的抚拍了一下。
“师叔,下个月的十七是个好日子,记得去我爹那里提亲……”
‘呼~’无端一阵风起,白辰那石化的身子似是瞬间被砸成了粉末,残忍的风,将他吹得连点渣渣……都没剩下。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作者有话要说:
☆、求亲路上,父子同难(上)
凌晨时分的早上,雾气正重,后宫深巷的几盏夜灯还没灭。白辰躺在雕花梨木大床上,两只外框乌黑眼珠无神的眼睛盯着脸前的一抹纱帐扑闪了几下,腾地坐起了身。
这个点儿伺候洗漱的小宫女都还没沉在梦里,白辰兀自走到水盆边上,盆子里是隔夜的凉水,他伸手胡乱在脸上撩了两下,抬头看看镜子里的两只黑眼,一点儿也没淡。洗完脸他又走回床边,拾起几天前的脏衣套在了身上。
来皇宫的时候,白辰是空着手进来的,走得时候就只有一个破布包袱而已(莫被外表蒙骗)。他合上脸前那扇厚重的房门,垂面间叹出长长的一气。
白辰没用轻功,是一步就着一步从后宫走到前殿的,那条路,伴随着他凄凉和悲怆的身影,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午门的守卫看了白辰的腰牌即刻就放行了,出了皇宫的门,白辰最后一次回头,青底儿金字的大匾正悬在他的头顶,朝阳的光落在他上面,闪的他狗眼发疼。
出了皇宫以后,白辰脚下的步子又慢了些许,甚至是有些步履蹒跚,当他走到京城外的北渡口的时候,太阳都上了三竿了。
“小,小哥。是,是到江南去的船吗?”
站在大船船头揽客的小哥目不转睛的盯着白辰上下看了几圈,小嘴一咧,笑着朝脸前的美男子就应道:“是啊是啊!鼎州、怀东、穗镇、梅镇都去!客官是去哪儿啊?”
虽说那介绍的小哥一脸仰慕又热情的目光,可只待白辰听到那‘梅镇’二字时,肩头便是一个哆嗦,齿缝中抖出一句:“额,额要去的是鬼门关……”
“什么?客官您说什么?”
白辰强压着一脸的悲色,一双无神的眼看了那小哥一会儿,又问道:“到梅镇要几天?”
“客观,咱这是豪华提速大船,三天后的下午就能准时抵达梅镇,您就放心吧,绝对安全又快捷。”
白辰闻言脸色瞬白,踏在船板上的脚向后一退,又退回了地面。“这,这么快?”接着左顾右看的在身边的岸边寻视了一番,又道:“这儿没个渔船什么的?最好是去北海(最北边)捕鱼的,然后兜个几圈再去南海,几十天以后能顺道路过梅镇(最南边)的,这样的船,有木有?!钱不是问题!”白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期待的看着那一脸懵色的小哥,两人间静了片刻,猛地,一双手从白辰的身后将他一推,白辰踉跄了几步,再次站在了船板上。
“我看你不用坐船了,我把你双腿打断,你从京城爬回去,差不多就这日子……”
白辰一个回头,双眼登时就瞪成了葡萄,还是西域进贡的那种又黑又大一嘴只能含下俩的超大个儿的葡萄王。
“雨,雨雨雨,二,二二,二丫,你怎么来了,不,不是说好不用送的嘛。”
白雨凛然立于船板之上,海风撩纱,那一抹紫粉直撩人心头,皓齿明眸,樱唇微微抿起一笑:“你这一去,凶多吉少,我怎能如此狠心,不送送你呢?”
白雨那一笑,站在船头上拉客的小哥瞬间就丢了魂魄,痴痴的望着,就连手里的银袋丢到了甲板上都没发觉。
白辰双腿开始禁不住的打哆嗦,眼中的血丝越凝越红,眼看就要红着眼跪倒在白雨的面前了。
“雨儿,二丫啊!师叔年纪大了,真是经不起折腾了。我这一回去,你说说,我死不要紧,你师祖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你爹想不开了要寻短见怎么办?十几天后,等你听到崇华满门自焚,集体殉葬的消息,你,你就后悔莫及了呀!”
白雨苦笑,摇了摇头。“你也太高估你的杀伤力了,师叔啊,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安心上船,回了崇华以后你就把聘礼大方方的交给我爹,如实的说,长辈们都是讲理的人,便是有火了,拿你撒撒气也就没事了。你就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白雨说完以后,愣是再没看白辰那滑稽的泪脸一眼,他从袖中掏出一锭明晃晃的大金子,那是她认皇姑母做干娘时收来的,接着对那商船上的小童说道:
“这船我包下了,直奔梅镇应该两天就到了,这是酬劳,还请务必将人安全送到目的地。”
那小童眼瞅着仙子下凡给自己送金子来了,手哆哆嗦嗦的接过金子,咬了两口,接着掉头就朝船舱里跑,一面大声喊道:
“开船,开船!直奔梅镇,扬帆起锚喽!”
白雨朝着白辰又扬起个倾城的笑,接着,纵身一跃跳下了船板。白辰双腿一软,瘫在了船栏边,一双老泪纵横的眼睛,凝着岸边的白雨,可谓是……爱恨交加。
“呼~”船身一晃,大船开始缓缓的掉头。
岸边的事物,开始渐渐远去。
“啊啊啊啊啊————————————!老爹啊——————!!”只听一声直冲天际的呐喊声从岸边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