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时,那灰白的身影已降到了院前,湿漉漉的地面上,雨水在上面砸出一圈圈涟漪,白风仙人之姿已降于那圈点之中。
束发玉冠,面洁依然,只是昔日里洁白的外衣,被火灰沾染的斑驳。他英挺的身姿看似独立于水面,细瞧去,却是怀中还有一人。
当白雷纤弱的身子蜷缩在白风的胸前,二人身无间隙,竟将白雷衬托的更是瘦小不堪。
细雨中,听到白风幽幽的说了一句:
“对不起……”
那是白风的声音,虽是浅浅的低语,然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的皇姑母,还是听清了这三字。
或许,皇姑母再不会知道白风这一句道歉背后的深意,和那当中的故事。可是,当她看到白风紧握的十指和充满悔意的面容时,她还是忆起了三年前白风说过的那句话……
‘那就活着,然后……用余生去悔恨,去遗憾。死,是太轻的痛……’
原来,这就是白风的痛啊。
这一刻,当白风紧拥着怀中的白雷,雨水冲刷过他平日里温如暖玉的面容,眉宇间,纠缠的是解不开的结;他的脸上,他的眼中,积蓄的不是雨水,而是悔恨的泪水,狼狈了一身的,是多年来……无法抑制的痛。
或许就是那痛,让走火入魔中的白风惊醒,是那痛,让白风腥红的双眼泛着迷蒙,是那痛,终于让白风有勇气对怀中的人,轻声的唤了一句:
“白雷,我喜欢你,像罪一样……喜欢,喜欢着你……很久,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妈呀!终于修完了!替皇姑母翻身的同时,提醒大家,下章……揭露本文最大谜题!!!!
☆、是孽是缘,是错是对(上)
数十年前,江湖出了一桩其惨烈的灭门案。
避世离开朝堂的前朝尚书左文英随着他的大夫人来到了其娘家丛山,左文英的大夫人是丛山派掌门的长女,一家人在其岳父的扶持下经营了几个商铺,弃政从商的路子走得还算顺利。
可是皇朝天凤二年,丹阳城外的丛山上起了一场大火,火光漫天,如狼似虎,据说是烧了整整五日,直到把大半个山头都烧尽了,终因一场大雨才熄了火势。
丛山派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死了不计其数的人,最最让人扼腕的是,位于丛山南面矮山的左尚书一家,满门尽丧,而且,这场大火不是天灾,而是人为。当五天后江湖各路人马感到丛山的时候,发现左尚书一家七十多口人通通被钉在了正院的大屋之内,门窗以厚木封紧,连屋顶也压上了砖,一屋老少,竟是被大火活活烧死的。
直至多年后,江湖中人再提及此事,皆是满面不忍。
这一场大火,世人都知道的是:丛山派因收留了左家人而招来了灭顶之灾,名门大派一时间损失惨重;而左尚书一家被焚,未留任一活口。然而,有一个秘密,却是众人所不知道的。
第一个进入左家大院的人,从正厅找到了一条隧道,在那里,他找到了左家最后的遗孤。就是这个孩子,在数十年后,武成江湖正派之顶,文掠圣朝百官之巅。世人不知道他悲惨的身世,却只是清楚的记下了他的名字,崇华一子——白风。
…… ……
崇华曾掌门白洛英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把风儿捡回来以后我才知道,想我一生救人无数……可,原是救人易,救心难。
没错,在经历过那一场骇人的大火之后,白风奇迹般地活下来了,可是,他的心却伴随着那火,一同燃烬了。
来到崇华的第一年,他没说过一个字,任何一个都没有。他无心去了解这陌生环境里的一切,不愿踏出房屋,不在意这里谁是他的师父,谁教导他什么,又有谁叫他作师兄,这里的一切一切,都似与他无关似的。这样的情况,足足让白洛英老师祖担心了两年,直到第三年的时候,或是因为白风的长大,或是童年的噩梦开始渐渐淡去,直到白风10岁那年,他终于试着融入崇华这个大家庭了。
10岁那年,白风第一次开始试着对外人敞开心扉,第一次,跟着白辰师叔学习五行术数,第一次下山,第一次……在山脚下的村庄里遇见了5岁的白雷……
至今他都清楚的记得第一次遇见白雷时的情景,只因为白雷,是那样的特立独行,那样的……让人难忘。
崇华下山路的小村子只是个深山老村,村头到村尾不过数十户人家,主道只有一条,十人宽,将将够一辆马车独行的。平日里,这样的犄角旮旯里连个马都不易见,可今天,白风第一次下山,偏偏就有幸在这主道上见到了一辆算得上豪华的马车。
那车停在主道上,周围围了一圈的人,团了三四层。白风那时正在离那不远的一间铁铺门外,他原本正在树上小憩,恰碰到这么一出,以他的高度,任人群中的一人一物,都能看的仔细。
白风的初步推断,这应该是一出悲剧。一架马车横冲直撞在村间小道上,一个贪玩的孩童不慎被撞,从那小孩直冲天际的痛哭声中可以推断出,那一下,撞得该是不轻。
豪华的马车上走下一个一身华服的中年妇人,那妇人该是大家里的夫人,除了满面的不忍倒也未显惊慌,她俯身探了那趴在地上痛苦的小童许久,接着又开始从人群中寻找孩子的父母,可惜,均是未果。
过了好一阵子,夫人坚持要带孩子去镇里的医馆,小孩却怎么也不肯走,说是要等爹娘回来。
夫人无法,却也似有急事要走,双方妥协之下,那孩子便开口向那夫人要起医药费。
这话一出,那夫人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得亏是人家风度非凡家大业大啊,二话不说就命下人掏出一袋银子给了那路边的小童。
至此,这闹剧算是告一段落了。然而,最最经典的,还不在此。
正当白风纵身跳下铁铺旁的一颗柳树时,铁铺的老板正抽着一袋烟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小子,看着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这些讹人的招数,也不知是谁教的,将来大了,怕又是个祸害啊。”
白风闻言,疑惑的目光看着那铁铺老板。大烟斗子里腾出一团白烟,只听他在烟雾缭绕中又道:“这小子,就这四五天里,这同一出戏啊,在这儿唱了不下三回了。年纪不大,胆子还真是不小,瞅准了豪华的大车就往上撞,倒也不怕真撞出个好歹来?”
白风闻言,不禁又看了那趴在路中间手捧着银袋笑的满脸开花的小童几眼,轻言说道:“可……刚刚他那下,撞的可是实的。”
铁铺的老板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白风开口,平日里见他虽是个白玉雕成的俊娃娃,却不爱开口,脸上更是甚少表情,原本以为是哑的,今日一听才发现,这娃娃不禁模样俊,竟连声音也煞是好听,于是赶紧搭话于他:
“小少爷,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碰瓷一说,还有深浅之分,浅了,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你要是连点皮都没擦破哭破天那都没用。这小娃娃,做戏可深,一头朝着那车缘栽过去的,就冲刚刚那‘咚’一声,这贵夫人还不歹给个数十两的。”
白风这才恍然地点了点头。待他再看向脸前的那个倒在路中的小童时,却发现他人已走到了村口。那时的白风,倒也有点起了意,鬼使神差的就跟在他的后面一路出了村。
起初,白风跟在他身后,是因为看出那小童的步伐有些不稳,像是虽是要晕去一样,可直到一路尾随他进了一片密林,这时的白风才惊然地见到,那小童……
竟在树旁生生的呕了一口血出来?!
只是见到那一幕,白风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是那么瘦小的一个孩子,四五岁的年纪,不过是为了几个钱,居然……将戏做到了这种地步?
这样的事,似是再过个几年,白风也无法想通。
晌午的阳光透过密林深处 ,留了一地的斑驳在身旁,一束阳光正射在了那个灰衣小童半仰的脸蛋上,嘴边鲜红的血迹掩盖不了他此时脸上满满的笑意。
“噗——!”小童又吐了一口血,接着,一颗缠着血色的洁白的牙齿从他的口中喷出,划成一道漂亮的弧线,跌在了血泥中。
‘他……连牙都磕掉了?!’白风的心里,似乎已经惊无可惊了。看着此时脸前那个捧着银子笑的合不拢嘴的小家伙,似乎和刚刚那个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那小童伸手拾起了血滩里的那颗牙齿,又摸了摸自己口中那颗缺了槽的门牙,咧着嘴又是一乐,接着,用手在地上刨了个小坑。
他把牙齿放在那土坑里,接着口中念念有词道:
“拾牙仙子,你要是拾到俺这颗牙,千万要保佑咱来年发大财走大运,攒够老婆本,将来娶个胖媳妇,生个胖娃娃,拜托拜托啦!”
这话说完的时候,白风忍不住的浑身一怔。
‘拾牙仙子’这个词,曾几何时,娘亲也常对他说的。
小时候,他第一次经历换牙的时候,娘亲就是这样把他的牙齿埋在了后院的石榴树下,一面摸着他的头,躬身拜道:拾牙仙子啊,保佑我儿永远健健康康,以后,能遇见一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