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时,仪萱才真正放松了下来。她换过衣服,稍坐了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苍寒的情况。
仪萱刚跨进医帐,就见帐里聚着许多年轻弟子,男男女女一大群围在床边,也不知在做什么。仪萱想了想,轻轻咳嗽了一声,示了意。
众人察觉,见是她来,纷纷行礼招呼。
这些弟子大多十五六岁,都是些刚入门的晚辈,有管她叫“师叔”的,也有管她叫“师伯”的,更夸张的连“师叔祖”都叫出来了。想来修仙之人大多长寿,况且九嶽门徒众多,有时辈分是乱了些。仪萱无奈,只好一一应承了下来。
几句寒暄之后,她穿过众人,到了床前。她稍稍看了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微微的灼烫,让她叹了口气。她抬头四下看看,问那些弟子道:“大夫去哪儿了?”
弟子中有人站了出来,应道:“家师已经为这位师伯诊过了,外伤无碍,火邪也无妨。只是他体内魔障纠缠,只怕不利,故而家师去取涤髓丹了。”
仪萱认得这弟子身上的衣衫,应是九嶽仙盟火辰教门下。火辰教专精炼丹之术,更通晓医理,门下弟子皆悬壶济世。九嶽弟子若有难症,也多求医于火辰。想来这话是没错的。仪萱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那弟子却继续道:“对了,师叔您是易水门下吧?家师方才说,若以易水庭的天一玄水阵配合涤髓丹,当可事半功倍。”
天一玄水阵,乃是易水庭的绝技,有涤荡邪祟,祛秽解毒之能。配合专解魔毒的涤髓丹,自然是效果非凡。身为“师叔”,仪萱自然会这阵法。她刚要点头答应,又想到了什么,摇头道:“天一玄水阵需选一处洁净活水方可发动,只怕此地不便,且缓缓再说吧。”
那弟子闻言,点了点头。
仪萱又看了看苍寒,想想也没什么可做的,便准备离开。然而,那群弟子却依旧围在床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仪萱有些无奈,脱口而出道:“有这么好看吗?”这话一出,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似乎就在前一刻,那个殛天府的魔头也说了句差不多的话……
然而,跟她的尴尬相反,那群弟子听她这么问,皆双目放光,齐齐点了头。仪萱顿感无力,刚要教训他们几句。却听一个女弟子开口,怯怯道:“不瞒师叔祖,弟子也曾远远见过殛天府令主的姿容,如今能得近看,难免好奇。”
这女弟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说话时微红着脸颊,露着几分羞怯。倒叫仪萱不好意思责备她了。
一旁的女弟子也纷纷应和,道:“弟子也听说过,那魔头本无形无相,是夺了我们九嶽的一位师伯的舍才有了肉身。如今能救回师伯,当真是奇迹!怎能不多看几眼!”
“是啊。对了,师叔你跟这位师伯是同门吧?他以前是怎样的人,为何会被那魔头夺舍的?”立刻,有好奇的弟子提问,更满目期待地等着仪萱回答。
仪萱的思绪一下子被牵远,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那时,他们在殛天府的地界遭遇魔物袭击,身为师兄的苍寒救她脱了险,自己却被魔物所俘。她从未想过会欠他人情,更没想过会欠十年之久。虽说往事复杂,恩怨交错,倒也不是非报恩不可。只是,她每想起自己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魔爪,多多少少还是歉疚。而这份歉疚,十年以来,让她不曾有一日宽怀。多少无眠之夜,那百般忧伤难过,就算到了现在,还是不曾摆脱。
她沉默了一会儿,却又浅浅笑了。如今她也救了他,总算是恩怨清偿,两不相欠。她清了清嗓子,半带夸张地说道:“看你们如此好奇,不妨告诉你们,只是可别失望。他呀,心高气傲、不可一世,当初就是自恃高强、目中无人,才会孤身犯险,一去不回。真是说出来都丢师门的脸。其实我跟他也不是很熟,毕竟人家眼睛长在头顶上,恐怕也没正眼看过我。呵呵。”
听完这番话,所有人都无语了。仪萱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爽快地告了辞,迈步走了出去。待走远了一些,她停下脚步,深深叹了口气。
目中无人……这么说也没错吧,毕竟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啊……
……
这次的战事并未持续多久,几日之后,魔物尽除。虽然尚未找到殛天令主的下落,但胜负已分,天下终可再归平静。
九嶽的几位掌门陆续回返,众人得知苍寒的伤情,也都十分关心。火辰教教主更是亲自诊视,用药施法,不在话下。经数日诊治,苍寒的外伤和高烧都已痊愈,只是迟迟不醒。
自从战事平息之后,仪萱便随着自己的师父——易水庭天云长老一起行动。虽说殛天已灭,但后续之事不少,打扫战场、净化魔气、追缴余党……倒也忙碌。期间,她也会有意无意地路过医帐,听几句病况,只是再没有亲自探望过。
一日,她刚在长月河谷内除去一片被魔气污染的荆棘,回到营地之时,就被天云长老叫住了。
这天云虽为长老,辈分极高,但模样却还是个妙龄少女,只是鬓发灰白,不同寻常。她将仪萱叫到跟前,开门见山就道:“你收拾一下,送你苍寒师兄去永圣天宗。”
仪萱愣了愣,大惑不解,“哎?!”
天云皱眉,道:“别大惊小怪的。”
仪萱忙赔了罪,恭谨问道:“不知为何要送师兄去永圣天宗?”
天云面露忧色,叹道:“这几日治下来,苍寒的伤势早已痊愈,却始终不醒。照理来说,元神归位,不当如此。方才几位掌门又诊过一遍,怕是他根元已损,纵然不死,也恢复不了神识了。”
仪萱听罢,心上一沉,通身都发了凉。神识,即是五感。若然五感不存,与死何异?
她忽然想起了那魔头狠厉的宣告,还有那白衣男子冷冷的断言:
“若本座被逼出这具身子,也绝对不会让他活着!”
“他就算醒过来也是个废人……”
难道,真的如他们所言?!
她心慌不已,摇头道:“不会的!九嶽有的是能人,不可能救不了他的!”
“谁说救不了。”天云打断她,“所以我让你送他去永圣天宗。”
仪萱稍稍镇定了些,“永圣天宗……可没听过永圣天宗会治病啊?”
天云道:“这永圣天宗是九嶽创立的第一个门派,其掌门深得真君真传,道行冠绝九派。而其门派所在的‘六虚圣山’更是灵气炽盛的宝地,多的是珍兽异草。山中更有一处,名为‘真虚境’,传闻置身其中,能令枯骨生肌、死者复生。”
“这么厉害。”仪萱惊叹一声,又问道,“可如今各派掌门都在,直接把师兄交给永圣天的掌门不就好了?何必要送去?”
这个话题,让天云的眉头紧皱,“永圣天的掌门早几日就带着门下回派了。闲话不说了,拜帖我已替你备好,你尽快启程吧。”
仪萱看着天云递过来的拜帖,满面犹疑,怯声道:“师父……师父不如找其他的人选吧,弟子道行低微,只怕耽误了。”
“就是低微才找你啊。”天云直白道,“你的几位师兄师姐都忙着追缴魔物,哪有这个功夫。”
仪萱隐隐有些不悦,嘟囔道:“既然要找低微的,晚辈弟子也多得是啊……”
“如今苍寒每日都要以天一玄水阵化解魔气,晚辈弟子大多凝镜之法未成,使不出此阵,如何能胜任。”天云道。
“又要低微,又不能太低微,这不是坑人嘛……怎么每次都是我,上次长月河谷也是,师父未免对弟子太不公了些……”仪萱低低抱怨。
“上次让你入谷,不是跟你解释得很清楚了么?”天云也不悦起来,“驱动宝镜,须得是我易水弟子。而修为太高,只怕那魔头有所警惕。低位弟子,又怕临阵慌乱。再者,同辈之中,你还算有几分姿色,所以才选了你。”
“有师父这么说徒弟的么!”仪萱欲哭无泪。
“为师说的是事实!”天云斥责了一声,又叹道,“仪萱,为师知道你与苍寒素来不和。这几日,你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更在其他弟子面前说过些赌气的话,为师也有所知,也能体谅。可你已是师叔辈的人了,说话做事也该沉稳些才是,怎么还这么孩子气?再讨厌他也罢,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施以援手也是应当。这般推三阻四的,像话么?”
仪萱无言以对,好半天才又找到了借口,道:“师父,此去永圣天宗路途遥远,弟子一个女儿家,怎么照顾他?洗漱怎么办?更衣怎么办?难不成还要弟子陪着去茅……”
仪萱还没说完,就被天云狠狠打断,“混账话!此去自然会派弟子随同,起坐照顾自有人做,你瞎想些什么!为师话到此处,快拿了帖子启程!”天云将拜贴往仪萱手中一塞,忿忿地说了最后一句,“纵然讨厌,也给我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