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吸了口气,我抬起头,望见背手站在我眼前的君王——我的夫君,当朝天子。红色的喜服上金色的盘龙,从胸口到袍摆,满满的龙纹,象征着天子的身份。无形中,我似乎也感觉到他和我的距离,永远不可能像一对普通的夫妻。我们隔着君臣之礼,就是无形的鸿沟。
他的脸是我没见过的俊朗耀目,黑色的瞳仁像暗夜的天,一眼看不见底。我脑子里瞬时有些发懵,一股说不清的感觉袭上来。
暮帝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复杂,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我们这样相互对望着足有半柱香的时间,他忽然掉过头出了房。我登时傻了,然而暮帝再没有回头,我孤坐在大婚的房中,对着龙凤烛,直到天明。
浑身麻木的时候,我忽然想起爹的话:暮帝绝不允许我这个带着皇后批命的人嫁给别人,倘若术士之言是真,那就是威胁他的帝位。
可不管是真是假,我这个命定的皇后嫁给他,都是宣召他的天子之位是多么顺应天意!
也许他发现了我更适合做个皇后,而不是他的妻子,这是唯一的在新婚之夜,我独自坐到天明的解释……
第一百零六章 【外篇】
一双龙凤烛燃尽,烛泪积在铜烛台上厚厚的一层。我浑身麻木僵硬,刚想站起来,蓦地一阵腿软,扑通跌坐在床边的脚踏上。饶是对进宫后的一切做了诸多的设想,这一刻,难免还是觉得心凉。
怔忪间,一只手伸到眼前——修长的五指干净纤白,摊开的手掌在等待着什么。我下意识的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不由一愣:暮帝!
大婚当晚抛下我独自离去,现在又……一时,我对这君王有些猜不透。
“还不起来,你想坐到何时?”暮帝唇边噙了丝笑,俊朗的眉目鲜活明媚,与昨夜判若两人。撑着暮帝的手站起身,敛眉顺目道:“谢皇上——”
“皇后的命格,贵不可言。如今,王焕可还满意?”微凉的手指抚上我的面颊,牵起的嘴角满是嘲讽。“走吧,我的皇后,你今天的位置可是多少人翘首以待了十五年呢!”
木木的任他拖着走,心里忽然腾起一股无奈:暮帝大概很清楚‘天命皇后’之说的由来,或许跟我一样深深的怀疑。他却依旧娶了我,那么他和我爹之间,是不是也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恍惚间,忽然撞上了什么,脚步一乱。我匆忙抬起头,看见暮帝薄怒的面容,冲着殿外吼道:“都什么时辰了,为什么皇后还没更衣?”
一溜宫女口中喊着‘陛下恕罪’快步走了进来,看那井然有序的样子,想是早就准备好了,只因为我一直没有起身,所以一直等着。
“我……”我刚想替她们澄清下,就见暮帝返身在床沿坐下,打断我道:“快替皇后更衣!”
捧着衣物的宫女围了过来,我捏着身上喜服微皱的衣角,皱眉不动弹。如此僵持了会儿,中宫里连喘气的声音都分明起来。
“你还愣什么,难道要孤一直等着你么?”
我咬了咬唇,不确定的问:“你……不出去吗?”
他邪邪一笑,深幽的眼里满是嘲弄。沉默,是他给我的答案。
我暗恼自己的愚蠢,且不提他是君、我是臣,昨天,我更是已经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有什么好避讳的。
深吸了口气,我垂下双手,宫女立刻机灵的伸手替我除去昨天的衣物。身后他的目光仿佛利剑样刺着我的身体,后背火辣辣的异样。此刻,一股屈辱的感觉涌了上来,指尖微微颤抖,我蜷起掌,修剪完美的指甲扎进掌心:今日之辱,只因我是王家女儿,只因我姓王!
更衣的过程那般冗长,当凤袍的最后一个衣角被抚平,颈边忽地一热,暮帝低哑着声道:“你很美……我的皇后。”
身边的宫女都知趣的低下头,我的脸还是一下子烧起来。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轻笑了声,牵起我的手走了出去,一副恩爱画面。
从那一刻起,我和他是人前相敬如宾的皇帝与皇后,他在任何公众场合的表现,无一不让人羡慕我的好命。而人后,中宫他从没留宿过一晚。与中宫最近的柳莺宫,却夜夜听得到笙歌和欢笑。
宫女说,那是陛下最宠爱的柳妃住所。笙歌是柳妃和他在享乐,欢笑,大抵是柳妃承恩的见证吧。中宫偌大的殿阁精致而空洞,宫女恹恹的低语:皇上从不驾临中宫,真是奇怪!
命宫女退下,我在宽敞的大床上躺下,床太宽,宽的我总也捂不暖。无眠的时候,我就睁着眼看被纱帘筛过的月光,清透冰冷的照在我身上。隐隐约约柳莺宫的歌声总在耳边缭绕,仿佛鬼魅一般的缠绕着我,不得安宁。然后在浑浑噩噩里,不知不觉的睡去。
如此这般,日子眨眼便过去了数月,转眼,已是新年至。
我晓得,像这样欢庆的日子,他是需要我的,需要我与他合演一出恩爱的戏码,唱给我的父亲和所有人看。一早,我便让宫女准备着,从衣饰到小小的配件,无不彰显着我的尊贵。就连笑容,我也准备妥贴完美。
暮帝看见我的时候,我安然的样子似乎惹恼了他,凉凉的对我道:“你似乎越来越适应这个角色了。”
我轻轻一笑,无视他的嘲讽,跟在他身侧,扮好我皇后的角色。
新年这天除了合宫同乐,更有一些外邦的使臣来朝贺,接待使臣的宴席就准备在当晚。照例,所有大臣都要陪宴,帝后更要出席,少一不可。
摆宴的大殿里灯火辉煌,为了彰显大国的威仪,所用、所列无一不是上上的佳品。看着那些使臣目露艳羡,暮帝隐在酒杯后的嘴角缓缓的勾起。
酒过三巡后,使臣开始进贡他们带来的礼物。多是一些财帛,看身旁暮帝兴致缺缺的样子,大概是没能入得他眼。
“陛下,我波多罗国送上的是一匹宝马。天下皆知我国的马匹品种精良,此次呈上的乃是我国最好的一种。只是,这匹马尚未驯服,比起驯服的马跑的更快、更稳,不过,至今尚无人能骑。”
闻得这样微带挑衅的话,我抬头望过去。暮国现在是称霸四方的国家,来朝的使节无不唯唯诺诺,这样公然的挑衅,还是头一回见到。
此人话说完已经是焦点中心,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他,大殿上私语声登时纷起。那人一派自然,丝毫不见紧张局促,目光直视暮帝,仿佛在等他的回答。只见他五官比起暮国的人稍显立体,眉眼似是刀琢斧刻一般,甚是俊美。
“哦?如此,孤倒是觉得很有趣。”暮帝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只听他无所谓似的,认为一匹野马根本难不倒他。
驭马的事安排在了五日后,暮帝似乎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除了上朝之外,不是在御书房,就是在某个妃嫔处。
大年初二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早上一推开窗子,扑面的寒气冻的我一哆嗦,然而转瞬,那点寒意就被看见大雪的惊喜给覆盖了。忙命宫女拿起风衣和手炉,出外赏雪去。
赏雪最好的去处无疑是御苑内,那里的梅花此时应该开的正好。红梅、白雪,该是多美的景象。心下念着,脚步便更快了。身后的宫女迭声喊着:“皇后娘娘,你慢点……”
御苑外,隐隐约约有梅花的香味,丝丝缕缕的飘散在冷冽的空气里,伴着梅香,一点脂粉的香气和着笑声在苑内响起。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他宠爱的柳妃。柳妃软软的声调甜腻的说着,暮帝偶尔答上一句,那景象,再美好不过。
我退后了几步,转身欲走。才撵上来的宫女不解的问:“娘娘,不去御苑了?”
还去什么呢,扫了人家的兴,更扫了自己的兴。“不去了,咱们随便走走吧。”
出了御苑不远就是明湖,春时柳枝新绿,碧波映着柳绿,也是好去处。眼前,柳树光秃秃的站在岸边,柳枝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晶莹剔透,看起来到似冰晶玉树一般,别有风味。
湖边的风格外冷,随在身旁的宫女呵了口气在手上,抖抖索索道:“娘娘,这里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说起冷,我方觉得脚下湿冷。低头一看:原来早上太惊喜,出来的时候穿的还是薄底缎面的软缎绣鞋,在雪里浸了许久,早已湿透了。现在只觉得脚上冷的麻木了,不由得也瑟缩了下:“好吧,回去换双鞋再来。”
那宫女听得我要回去才要高兴,又听我说换了鞋还要出来,又垮下了脸。
一转身,未觉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白色的披风几乎融进了雪色里。下意识的往他面上一瞧,只觉得眼熟的很。
他玩味的看着我,笑道:“你是暮国的公主?还是哪个得脸的宫女?”
他这一问我才想起出来的时候未更衣,未梳妆。头发还是披散着的,哪有半点皇后的样子。
“大胆!见……”身旁宫女见有陌生男子在,已经呵斥出声,然而没等她话说完,那人竟大步走到我跟前,邪肆笑道:“唐突佳人。既然美人的鞋袜湿了,雪地寒冷,不如在下送你一程。”说着,身子一轻,竟被他拦腰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