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40祖宗,摄政王
引得纷纷侧目的青玉马车,在众人眼皮子里短暂停留片刻,便在武士们的簇拥下拖着两道破碎云痕飞逝在了天街尽头。平摊的掌心中,落下朵雪白的檀镜花,绕着缕若有若无的凉气……
“师父,刚才那些是魔族么?”肥球在东华怀中尚算乖巧,托着脑袋一个劲想看得真切些:“我长这么大,头一回瞧见活的魔族哎。”
我快步跟上他们,替小肥球裹好毛领子,心不在焉道:“哦,那你有什么感想?”
“很威武很帅气!比东……”他及时刹住了口,小心觑下东华神色,估摸无虞后,方道:“比一般的神族更有男子气概些。”
东华手一松,任他一屁股摔了下去。
“……”
小肥球顿时扯开了嗓子嚎啕大哭,哭得真真假假,胖乎乎的小手在脸上抹了几遭后却发现东华早就振振袖子走远了。只得恨恨爬了起来,对我道:“师父你就眼睁睁地见着恶人欺压与爱徒我吗!”
“都欺负好几百年了,你还不习惯么?”我叼着根糖人,又分了他两根:“快去哄一哄他,没准回去你还有机会少抄两卷经。”
攥着糖人的肥球心有不甘地看了我眼,拔起小短腿颠颠地追上去了。
肥球的贿赂在东华那没有行得通,为了那两卷经他颇担忧地揪了好几回我的袖子,险些撕了我的衣裳。
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拿走糖人,对东华道:“你看,凡事讲究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压了压嗓子道:“既带了他出来玩,不叫他放下心来,怕是要惴惴不安地惦记一路。左不过你回去再怎么罚就是了。”
东华看了我眼,又看了看那捏得童真可爱的糖人,眉角耸了耸,但仍识大体识时务地接了过去。小肥球朝我一握拳,仍眼巴巴地看着我,我额角一滴冷汗,但还没开口,东华已将糖人放进了嘴里。
我忽然觉得,我这哪是出门散心啊,分明是带了两个孩子出来做奶娘的啊。
东华挑书墨时,我看他挑得细致而肥球又耐不住性子,就告知了他一声,去隔壁替肥球择两件新衣裳。云锦铺子的老板娘一面与我选料子,一面瞧着肥球,赞道:“夫人真是好福气。”
“这个,你误……”一路上我都不晓得解释了多少回了,再要解释一次时袖端掠过道细风,腰带被什么轻轻扯了一扯。往腰间一摸,原来别着一双的银绣袋此刻仅剩了一只晃晃荡荡。
偷盗之人留下的气息尚在,我对肥球道:“你先去找你东华师父,我过会便来找你们。”就朝那丝气息消弭的方向追了去。
那人动作极其轻敏迅捷,专挑偏僻少人的巷子里钻,我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了会,停下了步子,往周围略一打探,择了另一条路钻了去。一道灰色影子从面前巷口飞奔而过,我喊了声:“等等。”
乍然闻得人声,自然是受了好大的惊吓,就见那影子没头没脑地往前冲去。端着手,我悠悠地看他一头冲过去。不多时,精疲力竭的人重新退回了原地,一屁股瘫倒在地上:“你布了幻术为何不早说?枉我兜了百八十圈”
“东西呢?”我懒洋洋伸出手去,却在看清他时自个儿反倒惊了一惊:“你是个凡人?”可凡人怎会出现在天界之中,又有这样毫不逊于仙妖的身手?
“凡人怎么了?!”貌不其扬的青年人似乎对这两字格外敏感,见我神色平和,脸上划过丝尴尬之色,沉默地从怀中掏出银绣袋递与我,喉头咕噜了声:“对不住。”
掂了掂绣袋,我低头道:“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今日若是他人,保不定你命就没有了。”
回到云锦铺子,老板娘低头裁衣,一见我笑道:“夫人是来找小公子的吧?将将被夫人的夫君接走了呢。”
道了声谢,折身往隔壁墨坊去了,迎面碰上了提着个包裹的东华,我往他身后望了望:“肥球呢?”
他扬眉看来:“不是和你在一起么?”
我心一冷,转身就回了云锦铺,老板娘结结巴巴地描述了番带走肥球人的样貌。在脑海中搜寻了遍,发觉自己并不识得这样的人物。
东华默了一会儿:“你先去找找看,我去支会声这里的管事。”他说得管事,自然是掌管天街的神官了。
我嗯了嗯,站在街口,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当年少英也是这么失踪的,之后就再也没见着他了。掩下满心的胡思乱想,手指一动,触到袖中藏着的那朵檀镜花,遂将它捏在指间,化成数只鸟雀,向四面纷飞而去。
须臾,竟有只白鸟飞了回来,在我头顶盘旋了几圈。想也没想,拔腿跟着它指引的方向奔去。东拐西拐,遥遥见着辆熟悉的马车,走近了才瞧清当真是先前在市集门口惊鸿一瞥的青玉车,此刻,静静地停在间花斋门口。
肥球的叫喊声大老远就从花斋里传来:“你们可知我是谁!快放了我,否则我师父定不会轻饶你们这群魔族的!”
脚下一趔趄,我扶了扶墙,又抚了抚额。
“叫什么叫!这臭小子真吵,要不是月乌说他是个天生仙胎,我早一刀宰了你。”一个年轻女子不耐烦道,俄而冷笑两声:“不过,你也吵不了多久。等月乌买了药材回来,我就把你一锅炖了,给皇叔补一补身子。”
“你就不嫌他一身肥肉,腻得慌么?”我黑着脸走进花斋。
一打眼,是被个黑衣武士提在半空,张牙舞爪的肥球。看得出肥球虽极是害怕,难能可贵地尚没有哭出来,只是瞪着一双小小的眼睛。一见着我,嘴一瘪,嘤嘤嘤地哭出来了:“师父,你竟这样狠心要叫这些可恶魔族吃掉阿烨。可见你真是要和东华那死老头生个小师弟出来,不打算要阿烨了!”
“……”我一直不太明白,他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到底是学了谁的,我指着肥球道:“你们还是吃了他吧。”
肥球哭得更起劲了。
“哟哟哟,这是唱得哪一出啊?”花斋后堂又走出个灰袍子儒生模样的年轻人,提着一叠的药材,故作恼色道:“我说公主你不要趁帝君不在,就惹事。看人家大人找上门来了,可如何是好?”
少女冷冷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肥球,手一抬,花斋两扇高门倏地关在了一起。陷入黑暗的花斋之内,寂如坟茔,点点荧光亮了起来,先前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叹息道:“我家公主要我杀人灭口,我这做下人也只得听命了。你放心,我做的毒药最是甜蜜温柔,叫你死得毫无痛苦。”
荧光潮水似的朝我涌来,原是片片荧蝶,翅膀挥舞间,扬起迷迷蒙蒙的粉尘。吸入口中,确是清甜甘冽,捏了只荧蝶在手中,我笑道:“毒药就要有毒药的样子,花式好看,不中用可不行。”
指尖一用力,盘升的气流狂肆地卷碎了所有蝴蝶,紧闭的大门嘭地裂开,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儒生退了两步,眼一眯:“你是神农氏中人?”
“我是要你们命的人。”我松开捂住肥球眼鼻的手,将他拉到身后:“下辈子想炖别人徒弟前,先看看他师父是谁。”
“上神且慢。”一声高呼唤停了我的手,东华与一名华服女子立在花斋门口。
我疑惑地看了那女子好几眼,道:“涂山环?”
已梳为妇人髻的涂山环淡淡笑道:“当日一别,已有三万年,难为您还记得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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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天街的管事恰是涂山环,也不难解,他们青丘涂山氏惯是会做生意的。当年她因重华一事与涂山小白决裂之后,就孤身一人随神族迁徙到了九重天上,过了几千年嫁了人后,不甘在家相夫教子,就请了旨意在此处开了方市集。
如今看着坐在雅间里平和温婉的女子,在她的脸上我已很难找出一分当年骄纵天真的模样了。
她亲自与我和东华斟了茶,又与肥球布了点心,才停当缓缓跪了下来,磕头:“方才人多眼杂,我未敢点出祖宗您的身份,失礼了。”
“你变了好多。”我望着她道。
她扶了扶髻上白茶,微笑道:“三万年了,我也老了。”她望着我,眼中有淡淡的羡慕:“祖宗仍旧芳华如初。”
扫了眼垂肩的灰发,我笑一笑:“神族皆是如此。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过得好,这样很好。”
她明白我话中的意思,捧着茶盏慢慢道:“当年年少轻狂,总觉得天下间的事不得有不如自己意的,也没有自己不能要的东西。直到重华去了后,才发觉自己到底是大错特错了。铸成的错事已难悔改,我又是个贪生怕死的,不敢追随他而去,也只能像今时这样偷得一日算一日了。”
她说得很伤感,眼角泛起了点点水光。我装作未见,低下头拿着帕子给肥球擦嘴。
拭了拭眼角的涂山环看了眼肥球,又看了看我与东华,低低道:“当日我去找您之后,就后悔了。以你与秦……他的情分,”她摇了摇头:“后来发生了种种事,您彻底消失了三万年,而那个人入了魔族,我一度夜夜难安,自责不该去找您。可现在看祖宗您过得怡然喜乐,我也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