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商隐了身形藏在宝春凹的尽头处。沉君虽瞧不见,却早就晓得,故而时不时抬头朝那处看上一眼,放佛能瞧见甚么一般。他心中有些不满,这小娘子竟有这等本事!比自己还要厉害三分……想到这小娘子同云亭兄自进了锦玦岭后,沧澜更爱同他们亲近……他皱一皱鼻子,即便晓得他们不会在岭上久留,可是心里头还是酸溜溜一片,以前沧澜可没有对旁人这般亲热过……
已到了子夜,四周渐渐沁凉一片。沉君动一动身子,紧紧盯住宝春凹的入口处。那里还没有动静。不知姮娥到底怎地想?虽然晓得他们已然鬼鬼祟祟从聚华峰上撤下,可他们到底是否打算夜袭宝春凹,自己却不如沧澜那般笃定。
他这厢浮想联翩,却也没耽搁了瞧着宝春凹中的动静。此时夜已深,愈发显得冰寒刺骨。一轮残月白惨惨地挂在空中,静得放佛整个灵毓山陷入了沉睡一般。沉君伏在一块巨石之上,九商隐了身形远远望去,沉君已然同那巨石融在一处,不由得暗暗钦佩他的耐力——那浸了断肠草汁的黄金粟同菟丝草籽,连带着那水火不侵的貂皮袋儿,可不是甚么轻轻一提便能拿起的物事。
沉君心中默默念着时辰,忽然发觉山凹底下有一丝极小的影子掠过。那细细的一条,放佛是潭底的水草悠悠一荡,随后又无影无踪。沉君觉得自己元身的指甲紧紧地蜷了起来。他不敢动——这极有可能便是姮娥排除的斥候!但那之后,再无声息。放佛方才那暗影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沉君只觉着身上的貂皮袋又重了几分。他正想悄悄松散一下已然有些僵硬的四肢,忽然瞧见了那一片暗影中,无声无息地涌出一批密密麻麻的蛇。
姮娥真是谨慎……且残忍,竟命手下皆以元身前往宝春凹!要晓得,蛇族元身十分细长,善于隐匿,可是一旦有一处被伤到,便整个儿皆活不成的。眼瞧着那黑色的细影如潮水一般涌了近来,沉君轻轻叼起了胸前那枚银色的坠子。
沧澜同九商同时觉着手腕一热,晓得沉君发觉了蛇族的踪迹。九商立马浮到了上空,扣紧了手中的月华剑。
不一会儿,宝春凹中响起了窸窣之声,泥土的气味一丝丝散了开来,热浪亦慢慢浮到了空中。九商身上是极阴之气,倒无甚感觉,可沉君身上的汗已然滑落在身上的巨石之上。那一条条影子渐渐组成了一块极大的黑布,将整个宝春凹密密麻麻盖住。沉君觉得胸前一热,晓得时机已到,从悠然峰上一跃而起,身后负着的貂皮袋如同遮天大幕一般展了开来。无数黄金粟如同暴雨一般倾下。沉君身形隐在展开的袋面之上,再加之蛇族素来眼力极差,竟皆不曾瞧见这一场黄金雨后隐着个兽形。此时那些掘地三尺已然被热浪熏得晕晕乎乎,却仍旧未瞧见黄金粟的蛇族人们开始蠢蠢欲动,有些极愚笨的几乎发出小声的欢呼来。九商隐了身形浮在他们上空,瞧见那粗细不等的身子上微微颤动的鳞片,昂首时那血红的眼中尽是贪婪,忍不住胃中一阵抽搐。
“只怕有诈!”九商听到离自己不远处一条蛇低声喝道:“莫要去碰那些!还是掘地下的稳妥……”他的声音本就微弱,如今更是淹没在窸窣声中。另有一条略高亢的声音压了过来:“怕是那群傻鼠们趁着夜色将金乌峰搬空到此间呢!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忽然,有一条蛇痛呼起来,尖利之声如同一支锥,锥破了原本还算宁静的夜空。九商凝神看去,只见那条蛇翻滚扭曲起来,露出惨白的腹部,须臾功夫抽搐了一回,再也不动了。九商心下暗暗吃惊,没料到这断肠草的毒性这般可怖。群蛇慌乱起来,又见那先前中招的蛇忽然全身肿胀,九商从空中瞧得分明,那蛇皮尽数撑开,隐隐还能瞧见一点血红。九商正暗自好奇,那蛇忽然炸了开来,一道血雾四下溅开!
几乎是同一瞬,姮娥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山凹中显得格外刺耳:“崔沧澜,这点子雕虫小技也想瞒得过我?”
沧澜骑在沉君背上,从山凹后一跃而起,在空中亦冷笑道:“南姮娥,若不是你紧紧相逼,又贪得无厌,我何苦要同你针锋相对,不死不休?”
九商瞧着身下的情景,已然目瞪口呆。那先前炸开的蛇血所溅之处,中招的同伴们皆惨叫连连,一道炸了开来。姮娥冷笑声响起:“崔沧澜,你如今这军师可不甚高明,有些毒用在蛇族身上,可算大补药,那些死了的,自然是敢不服我管教的先锋们……哈哈哈!”
那些炸开的蛇已然血肉模糊,瞧不出原本的模样儿来,空中浮出一阵浓重的血腥之气,原本安宁的山凹之中瞬间变成了一片阿修罗战场。九商眼尖,竟瞧见那山凹之后转出一大群黑影来,这才晓得先前那些是姮娥虚晃一枪,背上不禁渗出些微冷汗来——她没有料到姮娥居然狡诈如斯,心头的凝重又多了几分。待到见那些黑影在蘸了血的皮肉尸骨上如履平地,而沧澜的兵士触到蛇尸便惨呼之时,九商才晓得自己犯了怎样的大错。
火光石电之间,九商心头恍然大悟。此时她同沧澜手中的底牌尽数亮了出来,可姮娥那里的布置如今却有条不紊地展开……本想帮沧澜兵不血刃将姮娥除去,如今才晓得,还是自己自视过高。而便是因自己这回狂妄所导致的过错,将要整个鼠族用鲜血来弥补!
九商忽然听到白凤树的声音道:“九商,如今你便是沧澜王的唯一底牌!”九商精神一震,紧紧握住手中的月华剑,暗暗发誓要拼尽了全力去护住锦玦岭的兵士们。眼瞧着蛇族的兵士们越过了半条宝春凹,足下将同伴的尸身踏得血溅四野,九商把剑一横,蛇兵们忽觉天上的残月忽然光芒一灿,下一刻,那月芒竟化作了收割性命的镰刀,有些还不曾来得及惊呼,便倒在了同伴们那些残破的尸海中。
如此这般,连接三四回前锋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山凹中,姮娥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她目力在夜间不佳,九商本就隐了身形,半点痕迹不露,更教她琢磨不定,心中暗想道:“难不成沧澜那小蹄子已然晓得如何布挪山大阵?”横竖如今鼠族的兵士无法上前,还不如自己前去探一探!
姮娥亦算有胆有识,换了身形隐在一队兵士之中,急速朝宝春凹中行进。待得到了近前,这才发觉放佛有一道如同月华的暗芒如影随行,身侧的兵士纷纷如同朽木一般倒下。她闪过了一回,发觉那月光放佛长了眼睛一般,又朝自己刺了过来!
姮娥勉力将自己低到了尸骨之中,忍着那腥臭之气才躲过了一劫。那月华有如实质,简直便是刀锋!姮娥心中打了个颤,再见那山凹尽头领着大队大队兵士、骑于雪狼之上的崔沧澜,忽然畏惧起来:难道这是天道?自己以同族人的身体为引,趁他们无知无觉时在他们体内埋下火雷诀,难道太过阴损,要遭天道谴责?她暗自懊悔起来,若早知如此,定然命襄先生前来一探究竟!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姮娥微微缩了身形,伏在尸骨当中,身上被自己施了傀儡术的兵士们重重踏过。很快,那些兵士们又密密麻麻盖了下来,仍旧是那道月光,仍旧是见血封喉!姮娥手脚本就冰凉,此时更是如同死了一般没有半点温度。那些中了傀儡术的兵士们觉察到施术者心智不坚,慢慢缓了下来,那月光亦消失不见。
姮娥忽然听得身前一阵阵沉闷地踏足之声。她透过重重叠叠的碎肉,瞧见沧澜一马当先,身侧还随着那忠心耿耿、当年同母亲纠缠不休的老家伙,率着众兵士整整齐齐朝山凹中部踏来。他们怎能抵抗得了翠驼岭的尸毒?她勉力看到那些鼠兵的脚下俱银光闪闪,再见沧澜身上原本的那身银甲已然消失不见,心中恍然,不禁冷笑——这崔沧澜还真是爱兵如子,一身宝甲竟舍得散把这些草芥!
想到那诡异的月光,姮娥紧紧蜷起身子来,指甲深深地嵌入掌中——天道竟也帮着那崔沧澜!许是离地近了些,姮娥竟仍能感受到地下那层层的热浪。黄金粟,黄金粟真的在山凹下!身侧那些死了的兵士,他们的血皆是腥臭冰冷,姮娥瞳孔一缩,施展小擒拿术,将身下的碎骨并泥土一概探过,掌中忽然多了些圆润滚热的东西。她顾不得多少,簌地缩回手掌,将那“黄金粟”送入口中吞下。
这物事果然是黄金粟!姮娥只觉得一阵热浪在丹田之中翻滚,原本僵硬的手指有多了些微气力。那些傀儡兵士们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姮娥不禁心中冷笑,便是天道今日要取了自家性命,亦要一位妖王替自己陪葬!崔沧澜,你来的正好!
眼瞧着沧澜已近,姮娥慢慢弓起了身子。即便到了生死相搏之刻,她还不忘将头上的水晶冠扶牢,右手掌中悄悄引了身下的一汪尸毒聚在指尖,静静地等着崔沧澜同她那只雪狼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姮娥心跳如擂鼓,只觉得那服下的黄金粟如同一窜旺旺的火苗在体内涌动,辛辣到欲流泪。她心头一动,这不是黄金粟。崔沧澜既然布下了天罗地网,怎地可能用族人视作性命的黄金粟作引子?真真是打雁的反被雁啄瞎了眼睛,自己素来谨慎小心,竟然在这时大意了!体内的热潮愈发滚热,教她忍不住扭了扭头颅,丝毫不曾意识到自家先前用来遮挡颜面的黑斗篷已然滑落在另一具兵士的尸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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