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亭听得九商出话巧妙,并未应允甚么,先放下心来。沧澜闻言如闻天籁,抬起头来,双眸一瞬间精光四射:“九商妹子,你既同南都交情笃深,可能替我走一趟翠驼岭?”她觉察到程云亭的眼神不善,忙道:“我亦可化了形随在你身侧——”她咬咬牙,低声道:“再若不然,连沉君一道带上!”
九商忙道:“沧澜姊,你且莫要这般急着安排如何去。我且问一句,若我见着了南都,我该说些甚么?”
沧澜手指一弹,石桌上便现出了一把壶。她细细地为九商斟了茶,道:“依我所见,南都恨姮娥入骨,若是此时借我名头将姮娥一派灭尽,他自立为王,岂不两好?”
九商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平和道:“沧澜王的意思便是借刀杀人了?”
沧澜听九商不动声色地改了称呼,知晓她心下不喜,抿一抿唇,道:“南都法力高强,且深恨姮娥又不是一两日之事。只是同族相杀到底落得个凶残之名——若能请动他出手,只管借了我的名头将那姮娥除去。我族后患一去,锦玦岭愿将西面的悠然峰送与他作个避暑山庄。”
九商想到那清逸秀美之人在镜湖旁,握紧了袍子上那个金线绣成的“恕”字,心中一痛。她缓缓摇首道:“南都曾应允过旁人,不会取姮娥性命。若要同他说的便是这点,恕我无法开口。”
沧澜一咬牙,道:“若真是如此,我们鼠族想向他讨一个亲口承诺,若是真取了姮娥的性命,他莫要迫于族里的压力同我锦玦岭为难!”
九商忽然想到,若从血缘上讲来,姮娥算是南都的表妹……若是沧澜带着鼠族真个将姮娥击杀,南都万一借此机会踏平了锦玦岭,于情于理都说得通。她不禁同程云亭对视一眼,见他眼中亦有恍然之色,晓得这才是沧澜最想说的,不禁心下佩服沧澜心思缜密机敏:若是九商轻巧巧地应了下来,不见得沧澜就会相信;若是误打误撞真个请动了南都出手除掉姮娥并一干从众,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皆不可,那么便教南都乖乖地躲在一处,莫要打着为族人报仇的口号吞并锦玦岭。端的是进可攻退可守,九商心中暗赞一声。再一想,南都当初同柳臣安提到姮娥时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模样……若是真能除了姮娥,也能替南都拔去心头一根动不得的毒刺。九商沉吟半晌,道:“我随你走一趟。”
☆、第一百零三章
程云亭本想出声相阻,却只听沧澜抢道:“商妹真乃一爽利人也!咱们稍作休整,今子夜时便走一趟翠驼岭!这位郎君——”九商道:“这是外子,秉程姓。”沧澜听到“外子”二字,面上稍稍一滞,不过片刻功夫忙续道:“程郎君,今夜我且有一项极重要的事要托于你。”程云亭瞥一眼九商,见她微微颌首,只得开口道:“沧澜王但说无妨。”
沧澜从桌旁起身,轻轻敲击了他们所在之处身后的石壁上。放佛有无数机括在那石壁后转动,不多时,那石壁朝两侧让去,露出了两条甬道来。沧澜回转身子道:“商妹,程郎君,二位请随我来。”
沧澜指着右侧道:“这里头便是我就寝之处。”又抬脚向左侧甬道走去。那里火把一概全无,墙上嵌的尽是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得那甬道中如同白昼一般。他三人顺着那甬道朝里走了只怕有半柱香的功夫,又瞧见一扇极阔的石门,上面雕着一只奇异的兽,似鼠形,却又长着一双巨翼。九商心中暗想,只怕是鼠族的图腾。
沧澜轻声道:“请程郎君移步让一让。”程云亭忙避到一侧,沧澜弯腰在程云亭方才所站处的壁角抠下两枚夜明珠来,九商只觉着比一般的要略暗些儿。
沧澜将那两枚夜明珠向那刻着的兽面上抛去,只听得“叮叮”两声,那夜明珠竟然嵌在了兽的双眸之上。那兽放佛活了过来,沧澜上前一步,从颈中取出一枚极小巧的银钥匙来,轻轻地贴在那兽左足一处极微小的刻纹上。那石门便“嘎吱”一声开了。
一股热浪从那石门之后袭来,九商只觉着自己被那光亮刺得睁不开眼。待得先前那股热浪散去,九商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震。黄金粟果然名不虚传,一粒粒如同黄金一般耀眼。程云亭神色震动,忽然想到沧澜所托,不会便是面前这鼠族的身家性命罢?
一时间,程云亭只觉着冷汗顺着自己的鬓发细细地流了下来——沧澜教九商陪她一道去了翠驼岭,若是由自己来把守这处重地,稍有闪失,或说九商同南都未谈妥,鼠族人一拥而上,将自己按上个私闯重地的罪名……所幸沧澜并无那等想头,只是召来一个精致雍容的袖袋,轻轻一摇,面前的黄金粟便少了一小部分。
沧澜摇一摇手上的袖袋,一阵淡淡的清香溢了出来,九商忽然想到先前同程云亭一道饮的茶来,原来那茶便是黄金粟所泡。沧澜珍而重之地将袖袋递到程云亭手中道:“今日丑时二刻,你且去这下面右数第二个石门处,阿彤叔在那里候着。”她解释道:“这袋中的黄金粟,是我族留守妇孺明日所需之粮。阿彤叔年事已高,做事难免有疏漏。以往此事均是沉君同阿彤叔一道,既然今日沉君要护着我同商妹一道去翠驼岭,这差事还要请程郎君多担待些……若我族能撑过这段艰难之时,程郎君同商妹便是锦玦岭的恩人,全族上下尽供驱使。”
沧澜所言诚恳,程云亭只得接过那绣着金线的袖袋来,倒觉得掌心托着千斤重。沧澜领着他二人一道出了那藏宝宫,那兽的双眸一下子都暗了下去,放佛那石壁从来不曾打开过。
九商忍不住出声相询:“这石壁之上可是贵族的图腾?”沧澜的脚步声在那甬道中显得十分孤寂:“那是先祖的形容。”她顿一顿,放佛瞧见了九商吃惊的模样,苦笑道:“先祖们皆有双翼,能目视金乌而不流涕,且极不惧寒……后代们却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九商闻言,自然不敢多言。待到三人一道走回那沙漏前,沧澜低声道:“快至丑时,我同商妹现行一步,族里便交予程郎君了!”
程云亭低低应了一声。九商趁着衣袖宽广,悄悄儿紧一紧他的手,又朝他眨一眨眼睛,便同沧澜一道飞身出去。九商有悬浮术在身,沧澜骑着展翼的雪狼,二人一道落在那广场之上,只留一道小小的黑点。程云亭忽然瞧见一片极小的紫金色叶子飘在眼前,白凤树的声音轻轻地道:“九商说了,那翠驼岭如今极危险,且南都因了厉荷的缘故并不待见你,还是留在锦玦岭好些儿。”
程云亭看了那极小极细的白凤叶在传完音后化作一缕轻烟消失在面前,攥紧了手中的袖袋,不作一声。
九商晓得那雪狼便是沉君,倒不曾料到他还心甘情愿做沧澜的坐骑。此时不是谈闲篇之时,沉君脚程极快,不一会便越过那石牛,来到九商同程云亭先前入锦玦岭的那条密道之上。今夜虽无玉钩当空,却因了那白雪皑皑,四处倒是十分清晰明了。沧澜心中本想教九商同自己一道共乘雪狼,却迟迟开不得口。一来是心疼沉君,二来她晓得沉君的傲骨,不一定便愿意。所幸九商身法奇快,倒教自己欢喜之余心中暗暗吃惊。眉姑姑的女儿果然不是凡人,只恨自家眼力不够,竟瞧不出她是否已然大成……这样的人,若是交好,自然与本族是有益无害的;若是一不小心招惹上了,怕还是个大麻烦。沧澜在心里轻轻嘘了一声,想到沉君悄悄报来的消息,那程姓郎君身上林林总总只怕有不下于三十余种珍稀丸药的气息……
沧澜正在沉君背上出神,忽然听得身侧九商出声相询:“沧澜,这是甚么道?”
沧澜被她惊得回过神来,沉君身形如风,刮得身侧的雪末簌簌下落,她仔细辨别一回低声道:“这里是宝春凹。”
“当年锦玦岭同翠驼岭之间道路极多,那些个蛇们贪婪凶残,我族人受的磋磨一言难尽。”沧澜的声音在风中倒显得格外宁静,那些的陈年的辛酸放佛并不值得一提:“鄂华岭也深受其扰。他们有双翼,自然能高高在上,便由族里长老们商议了将鄂华岭炸成悬岛。如今锦玦岭同翠驼岭之间只留了几条极险要之道。那些蛇们轻易过来不得。”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这地下怕是埋了蛇砂罢?”九商道。沧澜伏在沉君背上,闻言倒是震了震,许久才道:“九商妹子的鼻子还真灵,这般大的雪盖着都能闻到。”
话语间,三人已然一道过了宝春凹。过了宝春凹,便是翠驼岭的地界了。九商想到南都那藏得极隐蔽的桃源,心下倒有些疑惑,再看向沉君背上的沧澜,双目紧闭,放佛是疲累至极,倒不好问甚么。又行了一刻钟的功夫,九商随着沉君在山间七拐八绕,已然迷了方向——她除了心法修炼,其余多数本事皆习自程云亭,而程云亭当年随着九商的父亲,最恨的便是这些五行八卦,地理山川。当年若不是有阿娘留下的阴琼木所制的蝴蝶簪,二人只怕早早在灵毓山中失了前行的准头。
九商收回心思,再转头瞧向沉君背上,忽见沧澜双眸一展,璀璨莹然,哪里有半分方才疲累不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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