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彤气得双臂打颤,手中齐眉棍捏得咯吱直响,却不能朝那妇人击去。余下的妇人中也有唤道:“苪娘说得有理。如今前头乱成甚么模样,谁都不晓得,沧澜王又不见踪影。若是我等在此处被蛇佬儿们一网打尽……还是出去的好!”那唤作苪娘的妇人越发得意,睥睨着阿彤。
九商同程云亭隐了身形落在人群中,仔细竖了耳朵听。九商心中好生奇怪,为甚这苪娘如此笃定前头已然混乱不堪,非逼着阿彤放她等出山腹?要知此处水火皆攻不进来,粮米又充足,且那锦玦岭最顶峰处便有活水一直系入,可谓是极安全稳妥的所在。沧澜煞费苦心,若是晓得了族人这般质疑,只怕要心中滴血。
又听得那苪娘尖声道:“老阿叔只怕早便是翠驼岭的细作!如今奴家夫君在前线生死不明,奴还要在此处受这杂碎的零碎气!姊妹们,他不肯将咱们放出去,咱们自家出去!”那些个族人们有的高声相应,有些倒迟疑起来,喃喃道:“老阿叔辅佐沧澜王,忠心耿耿。王教我们好好守住此地……”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那苪娘双眉一蹙,九商在侧离她近,将她眼中那丝凶光瞧得分明,更是暗暗警惕。不过是一瞬之后,九商却见苪娘勉力扼住怒气,竟换了一副柔声,朝先前那迟疑之人道:“我的好姊姊,沧澜王自是好心……可是如今瘦月峰已然那般……”她口中不休不歇,手下却暗芒一闪,竟悄悄朝那方才迟疑的小娘子身侧送去。
“瘦月峰已然那般?”一声清喝响起,苪娘浑身一颤,发现自家的半幅身子已然落在了旁人的手里。她勉强转首要瞧个清楚,忽觉身侧一阵鼓噪,一女子在自家身旁露出身形来。只见她不过随意绾了个发髻,髻上一段光华微不可见底一闪,若是不去瞧抓住了自家命脉的那只柔荑,倒如出水芙蓉一般端雅宁静。九商清清冷冷地问她道:“你在此间半步不曾踏将出去,怎地晓得瘦月峰如何了?”
苪娘还有些迟疑,九商手中微一用力,她便痛呼出声:“你是谁人?怎地敢对我锦玦岭人下手?”阿彤原本愣在当地,闻言怒喝道:“此乃沧澜王之贵客!”
九商不理她,仍问道:“你怎地知道前方战事如何?”
苪娘略有些着慌,却仍逞能道:“奴同夫君心意相通,怎地便不晓得!”九商手下微一用力,她额上便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儿来,慌道:“你竟敢这般对我!我夫君还在瘦月……”话音未落,九商掌下内力一吐,众人皆惊呼起来——方才那苪娘微微现了一回元身,竟是隐隐是蛇形!九商轻轻一晃苪娘那条胳膊,众人便瞧见一只晶光莹然的匕首落了下来。旁人许是迟钝了些,阿彤竟惊出一声冷汗来:水晶乃翠驼岭特有之物,方才苪娘的元身又是条蛇……这才真正是翠驼岭上来的细作,可叹自己竟不曾发觉,还多亏了这先前自家疑心之人……
且不说论阿彤心中五味陈杂。程云亭见九商用冰蚕丝缚住了苪娘,朗声道:“如今妖言惑众者下场已然伏法,尔等速速去备食水并些干净布匹来!”阿彤闻言一震,心中暗自羞愧,忙打起精神组织一番。
不晓得过了多时,只听得外头轰地一声,接着隆隆声不绝,九商不禁面色一变:难道那姮娥本事这般大,竟打到了锦玦岭的心腹之处?自己同明之若要逃生,那自是易如反掌,可沧澜这些族人们又该如何是好?
她正自胡思乱想中,众人又骚动起来。不过是一瞬间功夫,九商只觉眼前猛地一亮,那石牛缓缓转开来,沧澜一马当先冲进广场之中,又见沉君身上还负着两个鲜血淋漓的人形。沧澜面如金纸,眉宇间还有些怒色。那后头的陆陆续续抬了伤员进来。阿彤忙跳将起来,命人接过安顿在广场之上。一时之间,整个广场之上满目狼藉,呻吟之声不绝。
程云亭虽素来心思重,可到底善良,亦见不得这血淋淋的场景。他匆匆同九商耳语几句,便拔足去一个熬汤药的小娘子处,从袖袋中取出林林总总各色药丸来,碾碎混合了洒在那高过半人、煮的咕嘟嘟的药缸中。又取出一小瓶酒母来,细细滴在一缸清水里,命人用干净布匹蘸了替那些伤者擦拭刀剑创处。
沧澜四下环顾,瞧这一切皆井井有条,长出一口气,无力地倚在沉君肩头。九商见她面上还有些血迹,银甲上也斑斑点点,猜得战况惨烈,心中也暗自叹了一声。沧澜歇了一回,又去那些伤员中看一回,坐到九商身侧低声道:“方才可是听见了外头的响动?”
九商亦低声道:“怎地听不到,几乎将这里头都撼动了。”沧澜怒道:“只怕是有了细作——竟有人在外头布下了火雷诀,我们的人回程中一连引发了不少,亏得沉君机敏,才免除了大祸患。”九商想到苪娘的竭力鼓动,心下恍然:原来这苪娘不知何时在外头设下了陷阱,又诱哄众人一道外出——若是引动了火雷诀,这些妇孺们法力低微,只怕无一能幸免。若真个如此,那些失了妻儿的兵士们怎还会肯前线浴血?这计谋倒是好生毒辣!
事涉关键,九商当下将原委细细说与沧澜听。沧澜面色变了好几变,又听得那苪娘被关在了最底层头一间石门中,咬了牙便要去审个清楚,道:“我竟不知,她哪里来的本事,能在我这地盘上神不知鬼不觉布下这等阵法来!”九商忙拦道:“此时人心浮动,左右她已被我锁住,你今日且歇息一回,过了这会子再审亦不迟。”
沧澜不过略略一想,便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九商见她神色中倦意甚浓,还隐隐有些尴尬,猜得她是觉着被自己瞧见了族中的阴私,故作不知,道:“此时只怕外头都大亮了罢?”沧澜颌首道:“已然大亮。”她起身欲再去伤员中瞧上一回,身形一晃,九商忙将她扶住道:“还是快去歇下罢,连轴转可不是耍的,你若是不放心……”九商停一停,又道:“便将那瞧沙漏的法子教与我,我自替你盯着瘦月峰,如何?”
九商说罢,也不多劝,只是瞧沧澜那番疲累至极的模样,心中顿生不舍罢了。若是沧澜疑心甚重,自家一意坚持,倒也无趣。沧澜沉吟许久,竟道:“商妹,我同你十分有缘,如今,变将一族的性命交与你了。”
若是程云亭晓得九商私下里提出要提沧澜分忧解难,只怕要急的跳脚——到底是旁人族中之事,且涉及一族存亡,便这样揽下来,到底不妥。九商悄悄地瞧了一眼程云亭处,见他正忙得风风火火,便携了沧澜的手一道回了浮陀厅。
浮陀厅石壁上的沙漏已然变成了透明色,沧澜指着那沙漏低声道:“这里头有面传音镜,通的便是瘦月峰的兵头。”她伸手轻轻一拨,那头便有声音传了过来,倒不同于先前那尖细之声,而是一把极醇厚的男音:“沧澜王有甚吩咐?”
沧澜道:“你且记住这个声音——”她示意九商上前去说两句,九商亦不迟疑,对那沙漏道:“瘦月峰上一切可好?”
那面沉默了一回,似是有些讶异。但不过短短一瞬,那声音便道:“蛇佬已然退回聚华峰,暂无声息。”
沧澜听到此处,方出声道:“莫以为如今天大亮便可松散了,一有情况,速速报我!”她再一拨那沙漏,一切又归于宁静。沧澜重新在石桌旁坐下,揉揉眉心道:“昨夜是甲卯队值守,今日换了甲辰队。”她将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叹道:“昨夜是我大意了,原本以为姮娥还要再候些日子才会来犯,没想到她竟这般等不及,只怕是这最后几日太过难熬。”沧澜将杯子搁下,望着九商苦笑道:“世间因果,皆一环扣一环,南都同姮娥之间仇怨颇深,要如此炮制她亦无可厚非,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苦了咱们这些在夹缝中求生存者。”
九商瞧着面前这年轻的面庞,心下五味陈杂,低低道:“你且快去歇息,若是那兵头来报,我自会唤醒你。”
沧澜深深瞧了她一眼,往寝宫深处去了。九商望着那石壁上的沙漏,轻轻叹息一声。沧澜到底没有将最关键之处讲与自己听——这亦无可厚非。她能教那兵头记住自己的声音,已然是极大的冒险了。世上之人,又有多少能值得掏心相付?
九商一时想到程云亭,心中又涌起一阵暖意来。她这厢想着,那头程云亭已然出现在了浮陀厅中,后面还跟着沉君。沉君一改先前冷冰冰的面色,对程云亭同九商皆十分亲热,出声询道:“沧澜可在内室?”
九商道:“一夜几不曾合眼,沉君你且去歇息罢,这里有我同明之。”她指一指壁上的沙漏道:“沧澜已然将那沙漏中的机巧讲与我听了。”沉君同程云亭倒皆吃了一惊。沉君迟疑片刻道:“既如此,此处便拜托九娘了。”
待得沉君脚步声消失,程云亭忙急道:“沧澜王竟将这等机密讲与你听?”九商小声道:“是我自己央她讲来——我见她实在疲惫得不堪,心下不舍。”程云亭睨她一眼,语气颇有些酸味儿:“你倒好,竟得了鼠王青目!还不舍……你二人才相识一日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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