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臣安睁开眼道:“不但不曾觉着痛,还十分痛快。”南都道:“你且再将手臂伸来。”
待得柳臣安照做,南都用那翠钿金篦,施力从他穴道上刮去。许是南都用上了内力,柳臣安忍不住哎哟一声道:“为何如此麻痒难当?”
南都收了手:“这金篦拂穴便是如此,功效虽大过金针,却教人难以忍受。故而我才担心九娘受不住这般痛楚。”柳臣安闻言小声道:“若是还用先前那梦弗散……”九商听闻,正自奇怪梦弗散是甚么,却又听得南都道:“若用金篦刮目,则甚么药物都不能用,且九娘必须从头至尾都清醒着……”
“不可!”柳臣安猛地自树下直起身来,“这等苦楚九娘子可吃不得!”他太过激烈,身侧竟带起一阵风,刮得头顶之上花瓣簌簌掉落。九商诧异,柳小郎功夫何时精进如斯?只是还来不及说话,又听得南都轻轻道:“用金针亦可,只是耽搁的时日要长许多……”
☆、第五十六章
柳臣安还要说话,九商听得明白,忙将手一摆,沉声道:“如此,就劳烦南兄为我施金篦刮目的法子了。”她也慢慢直起身来:“我在翠驼岭上耽误的时日太多了,一直都靠南兄照拂,如今还要请南兄下得去手——”她声调微微上扬,倒显得十分俏皮。柳臣安在一旁听她做这般决定,竟还有心调侃,一时间心如刀绞,只恨自己当初在“狼见愁”之上不曾护得好她。
南都亦起身,道:“既如此,还要早作打算。金篦刮目,要取一日之间金乌最盛之时,今日已然过了。还请九娘多多歇息,明日痛楚之时可不得晕厥,否则便是前功尽弃。”说罢他一摆衣袍,缓缓走远去了。
柳臣安瞧见九商抿唇,神色极是坚毅,晓得她心意已决,道:“九娘子,你又何必为了几日的功夫冒这般大的险?你也听了南兄所言,若是晕厥过去,只怕是吃双倍的苦头……”
九商默了一默,道:“若是一直这般慢慢地,不知何时才能出这翠驼岭。这段时日虽然过的十分清幽,只是明之下落不明,我实在无法静心呆下去……柳小郎你若是……可自便……”
柳臣安截断她的话道:“在找到程兄之前,我不会离开九娘子,还请九娘子勿要多言。”他将九商慢慢扶起来:“今日甚么话都不用多提,明日再说。”
他二人回房,南都照例送了点心来,那托盘之上,还多了一壶散淤茶。柳臣安晓得那是为自己预备着的,抓起壶来饮了一大口,坐在门槛之上泪痕满面,却又不敢给九商晓得,只得死死咬住衣襟。九商服了点心,早已歇下,却听得不远处柳臣安似在呜咽。她心中不忍,却又不自主地想到明之,由不得心绪乱成一团。只是明日到底还有大事……九商强着自己把心绪收拢,慢慢入眠。柳臣安听得榻上之人呼吸渐渐匀缓,心中也松下来,倚着门也慢慢入了梦。
南都倒是最迟一个入睡之人。他探得九商同柳臣安都已然消无声息,从心口处取出阿琛当初佩戴的那支簪子来,反反复复把玩一阵,想到明日九商要受之苦,轻轻叹一口气,终究还是小心地放好簪子,翻转了身,桃林里竹屋中,皆是一阵静寂。
九商黑甜一觉,醒转来时只觉着有四道目光胶在自己脸上,连忙问道:“几时了?倒是我贪睡。”南都肃然道:“再过半个时辰便可用金篦刮目。”
他三人一道乘上竹筏,竹筏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在镜湖之上穿梭。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九商忍不住出声道:“南兄,我等这是要去何处?”南都低声道:“镜湖之上有一岛,在金乌星当空之时借着湖水之势,能教人瞧见纤毫。”
不多会儿,那竹筏之势稍减,柳臣安扶着九商上岸,南都将那翠钿金篦取出,郑重道:“九娘莫要嫌我聒噪,只是事体重大,还是要饶一句舌——你可是想好了?这般苦楚,若是吃不下来,便是前功尽弃。”
九商低了头,柳臣安瞧她的芙蓉秀脸藏在一片阴影里,显得十分无助。他只觉着自己的身子在抖,颤声向着南都道:“要不还用金针?不过是时日上耽搁一些,也不见得就……”
九商低声道:“请南兄动手罢。”南都闻言,扶着她在一处极平整的大青石上躺下。柳臣安不忍再看,别过头去。
此时忽然金光大盛,这岛上一切都显得明晰起来,镜湖放佛也隐去不见。南都执住那翠钿金篦,沉声道:“九娘,速速张目!”
九商依言照办,忽觉目中大痛,放佛有千百只虫蚁咬啮。这还不算甚么,那份痛楚仿佛长了脚,开始慢慢渗入眼中,九商只觉得脑袋嗡然一声,又放佛有无数牛毛细针在自己头上扎着。她不自觉呻吟出声,手指在青石板上狠狠蜷了起来。南都手上运劲,一面疾声道:“莫要运功相抗!”
柳臣安见九商那般苦痛,在一旁不敢直视南都的手,恨不能将南都拖开去,只是他也晓得此时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又怕自己遏制不住那般冲动的念头,酿成大错。他灵光一现,将“小昆仑”取出压在头顶,念动口诀。南都并未瞧见柳臣安在身侧做甚,手下仍旧不停。
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九商的额头滚落下来,忽然,九商一声尖叫,几近晕厥。南都忙道:“柳兄快取些湖水来!”可是迟迟不见身后有动静,他不免回首一瞧,却见柳臣安面色惨白,口角鲜血如同一丝线一般滑了下来。南都瞧见他头上的小昆仑,心中无奈至极——柳小郎竟不晓得练功之时最怕走火入魔么!他此时全副法力均在金篦之上,无法引来湖水,只得低声唤道:“九娘,你且莫要睡去,若是此时晕厥,只怕你一辈子都走不出翠驼岭!”
九商模糊中觉得自己冷汗涔涔,又放佛有无数利线箍着双眸一点点收紧。疼痛之中,她隐约听到南都的声音,低低哼了一声。她不敢运功相抗,只得一点点体味着这份痛缓缓渗入脑中。九商忽然觉着胸中一片闷,仿佛在药泉中强行破开泉水时受了反噬一般,直欲喷出鲜血来。只听得南都道:“还差一丝火候,九娘再忍耐一时!”
九商恍惚中想起来,当年姨祖母说,在药泉里疯了的人,其实是快活的。因为甚么都没有知觉了。无痛亦无爱,无知亦无觉。不论在甚么时候,最清醒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因为迷糊便是逃避,能逃开去就不用承受住那般灼心蚀骨之痛。自己如今可万万不能就此失去知觉。若是这一辈子都走不出翠驼岭,还如何去接出阿娘?冰牢之寒,自己在毒情洞外早就体味过一回,只怕还不及阿娘所受苦楚的千分之一。唯有速速将眼毒刮尽,才能快些找到明之,到枫雪岭之上!
☆、第五十七章
九商在巨大的疼痛中,始终保持着一线清明。南都收了手,引来镜湖中水,凝成一股水膜敷在九商双目之上。待得这一切做完,立刻替柳臣安将小昆仑卸下。
柳臣安忽然觉得头上一阵松快,这才慢慢睁开眼来。他兀自懵懂,隔了半晌起身道:“九娘子可好?”他这一动牵到了胸口,由不得“哎哟”一声唤起疼来:“南兄,我这是怎么回事?胸口倒像要被压碎一般……”他勉力爬将起来,瞧见九商眼上那层半透亮的水带,吃惊道:“九娘子如今还是目不能视?”
南都恨恨道:“她略做一番休整便好,只是你,难道你师傅不曾教过你练功之时最怕的便是走火入魔?”
柳臣安这才想起方才那惊险之事,抹去嘴角的血迹,讷讷道:“我师傅……他老人家只授了我口诀,其他一概不多说,且并不认我这个徒弟。”
柳臣安同南都将九商送回了房中歇息。南都命柳臣安老老实实坐于竹屋外的石凳上,随后凭空拎了只小巧黄铜火炉出来。柳臣安瞧他另一只手上捧了只包袱,也不敢做声,老老实实瞧着南都的一举一动,只见南都将那包袱里的乳白色粉末尽数洒在一个银色的小挑子里,丢在火炉上。柳臣安瞧得有趣,又不敢多问,瞧那火焰形状像极了一条条鱼儿,心中痒痒,便想去摸上一摸。南都瞧见了,只觉得气血上涌,“啪”地将柳臣安的手打开,厉声道:“你可晓得这是甚么火?冒冒失失便伸手,你这一路进山,不曾化作路旁的石头真是山神庇佑!”
柳臣安挨了一下子,垂首在一旁不答话。南都想起阿琛曾经做错了事,也是这般模样,一时又心软了下来,解释与他听:“这火唤作‘象形火’,威力极大,否则我为甚不凭空引出一簇来,非要用火炉来箍着它?”南都边说边将自己的手缓缓靠近火炉,柳臣安瞪大眼睛,竟瞧见那火苗变成了手掌形状。南都迅速抽回手道:“瞧见它的形状变了不曾?”
柳臣安将一颗脑袋点成小鸡啄米:“果然奇妙得很!”南都叹道:“初时我怎地都召不出象形火,一则其口诀深奥,二则我心意不坚。心意不坚火形亦多变,且变得蹊跷百怪。后来总算练得成了,头一回不晓得深浅,将阿琛心爱的一只陶杯融成一滩泥,阿琛为此同我大闹了一场。”
柳臣安吃惊道:“这象形火威力这般大?”南都颌首:“那是自然。你瞧它形状多变,未召出来前谁都不知道他是甚么形状,待到晓得了它的形状,有时已然来不及了——早被它融得瞧不出了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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