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亭惊道:“便是现在?”他的眉头紧紧蹙在一处,不肯放手:“莲湖下有甚么底细,大可明日再说,为甚要现在便去冒险?”方才莲湖里那丝异动他亦觉察到了,甚至隐隐觉着有些像先前在那古木圈中彦纥的那张弓发出的怪音。
“九商,该不会是那唤作彦纥的疯子去而复返?”程云亭忽然道,“我听着那声响,竟是那张大弓之弦……”九商一面偏了头细细分辨,一面却旋开了手腕上的银镯子,将那描金牡丹匣子取了出来。待得半晌,九商道:“只怕明之你听得差了。我好歹在楚腰阁学过些宫商角徵羽,这音调定然不是彦纥所能奏出的,还是我去莲湖之下好好探个究竟。”她低了头在匣子中细细寻着自己那枚避水珠,却是遍寻不着,又有些懊丧,抬头又见程云亭神色怏然,忙道:“我已在我们先前所在之处设下了一重禁制,若是他回转过来,我自然能知晓。”
“可方才莲湖下……”程云亭不敢多说,可九商已然旋紧了手镯,对他道:“明之,如今咱们在芙蓉庄中,还有甚么能伤到我不成?”见程云亭面上仍有迟疑之色,九商又紧了紧他的手,直望着他的双眸道:“芙蓉庄是阿娘留与我,当年又是你亲手交到了我手中,定然不会有旁人作过甚么手脚。且曾经我法力低微之时,连阁楼都进不了,更莫要谈冰晶阁了。在我心法大成之后,却一直不曾在此间细细探寻,如今只怕白凤对整个儿芙蓉庄都比我要熟稔许多。”
程云亭满口苦涩,他总觉着那莲湖之下没那般简单,可见九商神色坚定,只得慢慢放开了九商的手,饶是如此,仍揪着她半幅衣袖。连白凤树在一旁劝道:“云亭兄,你总是这般放不下。九商已然心法大成,哪里有去不得之处?不过是你关心则乱罢了。便放手教她去一回又如何?左不过仍在芙蓉庄中,定然出不了甚么事。”
程云亭听得它如此劝,又见九商那似有七分把握,只得慢慢将手松了开去。九商闭目半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无避水珠,竟抱了先前那鸳鸯簪同菟丝草作的琴直直地朝莲湖走去。那湖水一点点吞没了她的裙裾,放佛一张噬人的口,要将九商整个人吞下。
“九商你……”程云亭大吃一惊,朝前赶了几步,竟觉着水中放佛有甚么无形之力阻着自己的双足,不由得紧紧捏住了双拳。九商回过头来俏皮一笑,一脸的平和宁静,身姿却轻盈起来,放佛掠过湖边的鹤影,渐渐要同整个莲湖融作一处。程云亭渐渐瞧出些端倪来,这才将吊起的一颗心稳稳地放回原处。
这便是“遁地诀”的高明之处。遁地乃引,与万物相生相容,将自己化作其中一份,这才是整个诀法的精髓。九商闭上眼,默默调匀气息,只觉得那水流在身上缓缓穿过,放佛自己亦成了那水作的人儿。待得她再睁开眼时,发觉自己已然整个身子都没入水中。如同在地面上一般,九商呼吸吐纳不曾有半点窒息,也并不觉着身在水中有半分掣肘,知道自己赌对了一把,这才有心放出神识去四下查看。
在岸边瞧来,莲湖占地并非十分阔大。论起深度来,九商方才倒不知自己朝下沉了多久才踩到湖底,亦无法估量。九商在水下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竟还不曾摸到尽头。如今的芙蓉庄中已然是夜色降临,一轮小玉钩安安稳稳地挂在天上,洒下一层柔和的月辉。湖底如同万年不变的冰晶阁,九商忽然不自觉地想起,当年在南都的小桃源中,柳臣安贪杯自竹筏上滚将下去,摔到了镜湖中,自己无奈之下亦到湖底去寻他,还发觉了镜湖同小桃源外寒碧潭之间的一条隐蔽之路。只不过当时九商身上配了避水珠,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凭着一己之身,在湖底如鱼得水。
莲湖之下,隐隐还透下些极微弱的月光。湖底倒同翠驼岭寒碧潭有些相似,不过是些白色细沙,半点不起波澜。又有些石子儿,或圆或方,不一而足。若是平素里,九商定然会拿起来,运足目力细细赏玩,只是如今她心中有事,自然不将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上。她一只手抱紧了琴,又轻轻按一按藏在腰间的月华剑。不知为甚,她总觉着这莲湖之下没那般简单,多些防备亦是该的。不知过了多久,九商隐隐地听到不远处有些动静。同在岸上听到的几乎一般无二,都是那般异响。九商更是放缓了身形,如同水母一般轻轻朝那声响出飘了过去。
待得靠的近了,九商这才听出,那声音果然同先前彦纥在古木圈中所奏之音有七八分相似。她不禁暗道一声惭愧,原先明之亦这般讲来,偏自己一意孤行。不过一瞬,她的眉头便蹙了起来——若自己的禁制不曾出差错,那彦纥定然不在此处,怎地会能听到他的弓弦之音?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当下九商更是小心,如今真真是半步不能踏错,若真个儿被那彦纥发觉了自己,只怕要有麻烦,教彦纥晓得了自己有芙蓉庄这般法宝,“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彦纥本事远远高于自己,若是要强行斩了自己这只手,活生生将芙蓉庄取了出来也未可知。不过是两三步的功夫,她走得极缓慢,甚至能觉着脚边的裙裾半丝波澜都不曾起。
九商寻到了那乐声最透亮之处,忽然觉着头顶光芒一暗。她抽出月华剑,提气轻轻向上一跃,便被湖水托了起来。那弦乐之声竟有些哀婉缠绵之意,九商心中打了个突,发觉自己心智有些紊乱,却因在水下不敢用小琴相抗,只得定下身子来先念了几回清心咒。待得灵台一片清明时,那乐声恰恰好有了一段罅隙,九商趁机一个挺身,朝上浮去。
头顶愈发凝重如墨,乐声又在此间响起,愈来愈清晰,九商忽然觉着身遭情形一变,心头生出丝不祥来——这定然已不是莲湖!
若说莲湖之水清若水晶一般,那如今眼前这一片水域,便是蓝得惊心。九商又真真切切觉着自己的双足踩到了实地,可方才自己明明是朝上浮动了很久,怎地还会在底部?四周静谧地有些不真实,只有那断断续续的乐音,愈发如同先前的山魈,一点点地钻入她的耳中。饶是她艺高人胆大,如今想到前方未测,亦有些恐惧。
虎族内海……奢海之蓝……九商心头突地一跳——莫不是莲湖同奢海之间竟连上了?她正想细细探察一番,忽然之间觉着脚下踢到了甚么坚硬的物事。她本自一颗心牵在那弦乐之上,如今定睛一瞧,竟是一具骨骼,心下大骇。莲湖之下定然不会有这般唬人的东西!九商紧紧握住月华剑护在胸前,再细细瞧去,却是一头猛兽的形容,在水下依稀还能瞧见四爪同头颅,以及一根长长的尾骨。只是在那头颈之处,似被钝器狠狠击中,故而断开了几节。九商想到自己方才不留意的那一脚,忙在心中默念一声罪过,摒了气再往前走去。
不过两三步,又是一具相似的尸骸,那兽形比之先前那具还要大上一倍,昂首翘尾,仍是一副不甘的模样。九商借着月华剑尖微微的光芒,凝神细细查看一番,发觉那尸骸的头骨处放佛遭了重击,深深凹下去一大片。时隔这般久,似乎还能想到当年这具尸骸的主人惨死前的痛彻心腑。九商在原地闭一闭眼,小心翼翼从旁绕去,一转身却又差些踢到一具,饶是她还有些城府,如今心中亦如同擂鼓一般。若是水底只有一具尸骸,自然可解释作失足落入水中,不慎溺亡;可如今不过两步之间,已然瞧见三具尸骸,自是教人心惊胆寒。再加之水底明明灭灭的阴森气息,连同那断断续续的弦乐之声,九商忽然有些懊悔不该仗着自己有些本事便到处乱闯——灵毓山中本是危机四伏,再加之如今身处虎啸岭之上,还有个身份路数都不明的彦纥等着她同程云亭甘做奴仆的答复……
那乐声如同跗骨之蛆,又一次缠了上来。九商调了一回气息,终究还是迎着那声音前去。脚下竟有些轻微的响动,九商忍住心头的不适,瞧见了水底密密麻麻残断的碎骨。这到底是何处?整个儿皆如一座恢弘陵墓,抑或是百年前的修罗战场。
不过行得片刻,九商忽然觉着头顶一阵松快,忙忙向上浮去。月华剑芒微微闪动,放佛浓重暗夜中豆大的烛火,教九商心中有片刻的安宁。
那乐声愈发缠绵,九商稳住心神,瞧见顶上便是一片光亮,晓得已然快浮出水面。如今她心中明镜一般,晓得莲湖之下不知为甚同外界已然接通,此处定然是虎啸岭中的一处,且极有可能便是那传说中片羽皆沉的奢海,且彦纥就在不远方。
九商小心翼翼地从水中露出半幅脸,只见头顶月明星稀,天空如同一幅染了墨的蓝缎,远远能瞧见岸边一处黑黢黢的庞大石群,丝弦之声便是从那里传出的。九商深吸一口气,方想慢慢朝那石群靠去,忽然乐声铮铮亮了起来,一瞬间似乎有了魂魄一般,星星点点地洒将下来,九商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陆悯柔那张恬静又哀然的面庞:“我从不曾出谷,更不曾见过崎木岭钻石林星星点点的模样……”
陆悯柔忽然面色狰狞起来,一下子被烈焰吞尽。九商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教自己平复下来,眼前竟出现了厉荷讥讽的双眸:“云郎摔下毒谷之时,你只怕还在柳念慈怀里爱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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