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半晌,樱秦微微一动,瞧见身侧的彦纥,嘴角微微嘲讽地翘了起来,放佛又想说些甚么,彦纥眼角瞥到,忽然双手颤抖了起来。
“莫要再说了!”彦纥拦在樱秦开口前厉声道,他那双黄褐色的眸子里汹涌如潮,放佛已然不堪重负。他自樱秦一侧猛地立起身子来,恨道:“当年我亦不想的!”
瞧见樱秦那无悲无喜的模样,彦纥的声调不自觉地又低沉下去,在那渐渐消隐的半边红日衬映下寂寥无比:“樱娘,我只求你……莫要再过这般活死人的日子,哪怕你要我的命!将我这条命拿去给那些逝去的人作祭奠,我都没有半句怨言。只求你醒醒……”
“不曾醉,何来醒?”樱秦的嘴角又浮出了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我要你的命作甚?我杀了你,能将我爹爹、阿娘、阿兄、阿姊并一干叔叔伯伯的命都换回来?不过是徒增杀业罢了!”
“睨兕一脉已然不在了,如今只余了你,为何还要苦苦坚持?当年是我对你不住,可我已然废了自己的七成功力……若不是为了护得你周全,我定然将自己的脚筋都挑断了去!”
樱秦放佛是被火点燃了一般,忽然双眸圆瞪,中间迸出一抹妖异的蓝色来,却无半滴眼泪:“你说甚么!睨兕一脉只要有我在,就不曾断个干净!”她抬起右腕来,将那枚碧色石章直直地递到他面前,那四四方方的章底浮雕着一幅图腾。只见那图腾形容似虎,却口无尖齿,掌无利爪,神情悲悯雍容。“这便是睨兕一脉!不伤不杀,秉天奉理……如今还剩有我!只要我不死,睨兕血脉不断!”
彦纥的神情似哭似笑:“樱娘,如今你只身一人,如何去同那些人相抗衡?睥雄一脉本就凶狠,便没有我……”
“可为甚么偏偏有你!”樱秦眸中异色更甚,几欲疯狂:“我教你走!这些年,你为甚一直要困着我?你又为甚护着我,为甚不让那些睥雄血脉将我赶尽杀绝?我真恨,自己为甚那般愚蠢……你明明连自己那族的血脉尊荣都能蹂躏糟蹋,又如何会护住我的?我怎地便这般傻!”她的右手腕处开始缓缓地渗出血来,眼中那抹蓝色再一回消隐不见,变得空洞茫然。
彦纥呆呆地望着面前这精致地如同木头玩偶一般的樱秦,小心地伸出手来,将她扶到一处石塌上倚下。那石塌上的图形雕得十分精美,一个个旋儿如同海浪一般逼真,虽然边沿已然残破,却还能依稀瞧出当年睨兕一脉烈火烹油般的鼎盛与辉煌。
彦纥抬首,望着这巨大而残缺的石形圆弧屋顶,默默出一回神,倾身将丢在一侧的弯弓探入手中。弯弓乃上好的沙榆木造成,配上了那尽数拉开的透明丝弦,便是一张极好的琴。外头的夕阳已然尽数沉入地下,残垣内,飘出一阵低沉的乐声,如泣如诉,又似山魈号哭。若此时远远地从外望去,便能瞧见一片蓝的惊心动魄之海,在乐声之下渐渐风起波澜。奢海之侧,正是那残破凄凉的一片石头宫殿,还能瞧见天边最后一丝余光在宫殿之顶微微跳动一下,终究还是如风中残烛般消逝地无影无踪。
九商正在冰晶阁中沉心打坐,忽然听得外头有些异声。她以为是彦纥去而复返,如今瞧不见自己同程云亭,故而大怒。可当她急急地自冰晶阁中现出身来后,却发觉外头一片宁静祥和。她再入阁中,方闭上眼,又听见了先前那异声,倒放佛是原先在樾步凹时听到的山魈之声。
难不成此处亦有那鬼物事?九商想到那时的绝望,心中微微打了个突。山魈善攻人心,这一点倒同迷心谷的毒情洞一般。若是此时再遇上那无影无踪的山魈,只怕还要多多费一番周折。她再不能定心,索性去寻程云亭。待她路过书房,果然瞧见书房中多宝格上微微有些透亮——明之定然在炼丹房中!她忽然起了些促狭之意,想瞧瞧程云亭如今在炼些甚么好丸药,便凑近了那多宝格,寻到那狐首机括,将双眼微微贴了上去。那狐首的双眸乃是透明的冰晶制成,里头似乎还作了些甚么小手脚,能清清楚楚瞧见炼丹房中的一举一动,正是绝佳的窥视之处。程云亭自小便在这炼丹房中呆过,竟也不曾发觉这份猫腻。
这不瞧不打紧,一瞧之下,九商正见到程云亭弓着身子蜷在地上,身侧的博古架亦歪在墙角,整个炼丹房中烟雾弥漫。九商大惊之下,忙揿开那狐首,不待整个儿多宝格都转将过去,先抢上一步跃入房中。程云亭双目紧闭,呼吸亦微弱得紧。九商顾不得多少,忙将程云亭半拖半抱,弄出了炼丹房。
莲湖边,白凤树瞧见这仗势,明白了一二分,忙道:“将云亭兄倒转了身子浸在莲湖里!”九商知晓白凤树见多识广,自然照办。只见莲湖之上咕嘟嘟冒出一串儿泡泡来,程云亭的身子抽搐了几下,九商忙再将他拉将上来,一面取了一方白帕子替他擦拭面上混了烟灰的湖水。
程云亭先是呛了个半死,又在莲湖里浸了一回,待得有了意识,抖心抖肺地咳了个惊天动地。九商忙替他顺着背脊,白凤树又将根下的果汁儿抛将出来,如此好一番兵荒马乱,这才稍稍有了些平息。
“明之,你怎地半句招呼也不打,便一个人钻到炼丹房中捣鼓那些唬人的东西?”九商见程云亭眼神渐渐清明,不过面色仍有些潮红,这才埋怨道:“方才我虽出来得匆匆,却也瞧见了那歪在一侧的博古架旁放了圆鼎盖儿一般大的干蝎子!你用那毒物作甚?还想配些厉害丸药来不成?”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程云亭微微垂了头,倚在九商柔软的怀中,虽方才死中逃生,如今闻到九商发间那淡淡的馨香,忽然生出些平安喜乐的味道来,也顾不得九商的嗔怪,轻声道:“九商……待咱们出了灵毓山,找个再没人打搅的清净地儿,好生过日子可好?”
九商微微一愣,瞧见他有些疲累却宁静的眉眼,忽然心中酸涩,抬手细细地抚上他的脸,道:“好。”
他二人宁静相拥,在莲湖旁这般坐着,放佛缩成了一处小小的影儿。白凤树知情识趣,不肯插话,芙蓉庄内真真是无比祥和。不知过了多久,九商似乎又听到了那奇异的啸声,竟似在芙蓉庄中。她吃了一惊,手下不自觉地收紧了。程云亭忙询问道:“怎地?可是有甚么异动?”
那啸声有些断断续续,九商屏住吸纳,潜心去捉摸。隔了好半晌,程云亭一头雾水道:“这四下里静悄悄地,哪里有甚么动静?”
九商蹙了眉,低声道:“这声音竟似从莲湖底传来的。”她略一凝神,忽然想到了沧澜自他二人辞别锦玦岭时随手递来的一束菟丝儿草,忙从贴身的袖囊中取出,又在镯子中取出先前的鸳鸯双股簪来,封了剑锋,将菟丝儿草一根根捋顺,在莲湖中浸了半晌小心拭干。程云亭望着她这一连串地忙碌着,不禁有些呆了:“九商……你这是作甚?”
九商抿了嘴一笑,刻意不去听那莲湖下的异响,手上却动得飞快:“程公子可还记得楚腰阁中销金之日?莺歌燕舞,招摇,一曲清词值千金——”
程云亭有些茫然,不知九商为甚会提到这些,只是愣愣地望着九商上下飞舞如白玉一般的手指,还不曾答话,便又听九商曼声唱道:“麒麟两翼点瑞云,锦霞璀然,只愿君心映奴心……”
程云亭忍不住笑出声道:“好一段恶俗的小曲儿,怎地你亦唱得津津有味?”九商并不理他,自顾自地忙着,过了半晌这才满意地将手上的物事在程云亭面前晃了一晃:“明之,你且瞧瞧这个!”
程云亭半支起了身子,仔仔细细瞧着九商方才做的一面小琴。菟丝草为弦,鸳鸯双股剑身做琴身,轻轻一拨便有一丝锐意在琴音中若隐若现。程云亭赞叹一声道:“九商,楚腰阁里那唤作细娘的,曾经对我夸赞你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甚么叫作‘文姬之才’。”九商含笑道:“红尘中人不多数爱这些风花雪月的么……”她忽然神色一肃,立起身子朝莲湖走近了几步,慢慢倾下身子,随即将那张小琴握在手中重重一拨。
鸳鸯双股簪心意相通,被那菟丝儿草紧紧拴作一处,更是和鸣一片。只见那莲湖之中忽然慢慢地打开了一个漩儿,底下隐隐有些异响,一点点放佛要将九商的乐声吸进去。九商手上不停,一曲铮铮泠然,正同那漩儿中的那股无形之力相抗。程云亭不过在一侧,已然觉得耳鸣目眩,竭力靠着白凤树才勉强教自己定住身形,不朝那莲湖中央走去。
那湖中的水涡儿愈发变得大了,九商的额上现出了汗珠儿,手下亦虚浮起来,竟大有将琴脱手之意。白凤树见形势不妙,忙伸出一根手指粗细的枝条来,替着九商在那琴弦上狠狠划了一回。它这一搅合,于乐理而言竟是毫无章法,可偏偏是这么一回,倒教莲湖中央的那漩涡渐渐平缓起来。
九商面色苍白,紧紧盯住面前那莲湖中央愈来愈小的漩涡儿,更显得一双眸子晶亮莹然:“这莲湖有些古怪,以前从不曾出现这般形容!”她轻轻回握住程云亭扶过来的手道:“我要去莲湖下探探——自它出现在芙蓉庄内,我还从不知晓它的底细……这湖底只怕是有些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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