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的姑姑们真是太严厉了,太苛刻了。
其实,福儿也知道,她们这些新进的宫女们都来自包衣家族,有哪个在家里会没有被训练过这些宫廷规矩?就是为了小命也得学不是?
可是,无论学得多好,进了宫都被挑出一簸箕的毛病,一天非打即骂的变态训练下来,所有人都是腰酸背疼,精神恍惚。
“唉!”福儿长叹口气,心中明白,是自己是太天真了。
家里的两个嬷嬷都是阿玛花大价钱请来的,再怎么样,碍着点面子,也得给她留点情面,一遍学不好,再来一遍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宫里就不一样了。姑姑们都是铁面无情,抱着各种别样心思,稍稍犯错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听说已经有好些新宫女们被逐出宫去了。
其实被逐出宫也未尝不好,这宫里,呵呵,福儿虽然才待了一天,就知道,额娘说的真的没有错,深宫黑暗,尔虞我诈,的的确确凶险万分。
可是,她并没有退路的,一直以来都没有。
阿玛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渐渐很明白了。从小到大被阿玛悉心培养,疼宠万分是真,可是,这些心血里面究竟有多少是真正出于一个阿玛对女儿的喜爱还是对权势的执着就很难说了。
福儿不敢去深想,她害怕自己打破了这个被父爱包装得很华丽的外壳之后,在里面却只能找到丑陋的利用和欺骗。
没有退路,真的从来都没有过,即使是自己终于鼓起勇气提出了免选的请求,她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路的。
额娘,与阿玛结缡十五年,孤单病卧床间,唯一的女儿还被夫君用作换取权势的筹码,现在您后悔了吗?
阿玛,荣耀家族这个艰辛的担子,放在女儿身上,您就真的忍心吗?
从来没有问出口的话,在唇边咀嚼了,又咽下,只因为“胆大包天”,只因为不符合所谓的“孝道”。
福儿借着身体上的伤痛,痛痛快快地宣泄了一场,泪湿枕巾而不自知。
不知道巧朵过得怎么样了,她那个率直不会忍耐的性子,又好打抱不平,在这宫里如何得过?
正如赵福儿所料,张巧朵此时过得非常不好。
黑夜无星。
天上长着长毛的月亮,只露出半边脸,孤零零地循着往日的行程正要躲进天幕之中,似乎有些不舍,竭力洒下最后一缕光亮。
月光之下,一个单薄的身影跪在寝房外面院子的青石板地上,全身微微发抖。露珠凝结成一滴滴珍珠,从头顶顺着辫子滑下,宫女青蓝色的粗布旗袍上留下了一条明显的深色印记。
张巧朵已经跪了半宿,又冷又饿又疼。
神武门搜查了包袱之后,她和同旗新宫女们来到顺贞门内一个院子里被粗粗考察了一番,之后就被领到这个院子住下,让一个叫王姑姑的老宫女教沏茶。
好奇心甚重的张巧朵静不下来。
她将规矩允许范围内能够欣赏的整个院子都转完了,爱打抱不平的她顺理成章地帮了一个被欺负的小太监,却得罪了教规矩的王姑姑,被小心眼的王姑姑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可惜张家虽颇有几分势力,却始终是鞭长莫及,不怎么帮得上忙。
早在几个月前,她阿玛就花了大价钱走内务府魏清泰的门路,希望他帮忙给安排一个轻松安全的差事。可是这宫里毕竟是皇宫,人家魏清泰也不是傻的,如何能大包大揽地保证一定安全?也勉强只答应了尽力照应一下,不让她死在宫里而已。
她每天都被王姑姑刻意刁难,不是说迈步时抬腿过高被要求练习抬腿一千次,就是说下跪磕头不够恭敬果断,强迫她一遍又一遍的做,磕得脑门子都肿了大包。
王姑姑还罚她不准吃饭。
今天下午练习沏茶,两天只吃了半个窝窝头的张巧朵饿的手脚发软,失手跌了一个杯子,王姑姑趁机罚她在院子里跪一晚上,晚饭也一并没有了。
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吃过这种苦。
张巧朵龇着牙,再次将裙子折得更小些,更厚些,塞到自己被无数次磕头下跪弄得破了皮的膝盖下,脑袋昏昏,好像有星星在邀请她跳舞。
王姑姑,本姑娘将来一定要报这个仇!
同样的日子,延禧宫令妃也没有安眠。
在昏黄的烛光下,她出神地看着自家阿玛送来的一份名单,心里不断地计较着,这个人应该拉拢,这个人需要提防。
好不容易小选那几天皇后被她的病鬼儿子拖住了身,这个安插暗棋和拔钉子的好机会,本宫可不能够放过呢。
令妃眼角微眯,眼神迷离,手上精美奢华的指套在窗外清淡的月光照射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她在几个名字上重重地掐下,名单上,留下几个明显的印子。
阿玛说,这里面张家,势力还不错的么?
那真是好得很。
“绣草,这几个人,你去给本宫拉过来,放到各宫之中去,特别是储秀宫,知道吗?”
“储秀宫?”
绣草一惊,娘娘这是决定,要直接向皇后挑衅了么?
“娘娘您有把握?”
她是令妃的心腹,不像其他小宫女们那样唯唯诺诺,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
对自己的心腹,令妃还是很宽容的,并没有责怪绣草明显不和规矩的事情。
“去吧,时机已经成熟了。”
她得意地翘起嘴角,犹如智珠在握般,一双眼睛褪去了柔情,充满野心十足的光芒。
乌拉那拉氏,你家大业大不是看不起包衣么?那么,本宫可就笑纳了。
瞎了本宫的狗眼
天帝老爷也好像体贴那拉的好心情,特意绽放出了好久不曾出现的笑脸。
御花园内花开灿烂,满是芬芳。彩蝶翩翩飞舞花叶之间,愣是好看得紧,引得正值妙龄的小宫女们纷纷放下绣花绷子,拿起团扇,走出房门和蝴蝶们玩起了你追我逐的扑蝶游戏。玩到兴起,如银铃般清脆的笑语阵阵,似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十二阿哥虽还没有搬去阿哥所,但是得去上书房了。
这日,那拉送走去上书房的小十二,瞅了个空,带着被这场大病折磨得很少了些活泛气的小十三到御花园散散,顺便喝茶赏花。
“皇额娘,这是什么?……皇额娘,那是什么?”
小十三好一阵没到御花园,才刚记事的小孩子,认知尚且一片空白,发现了各种新奇的花儿,蝶儿,什么都要问一问。
那拉嘴角噙着笑,耐心地一一给他解答。
她喜欢这种亲子活动。摸着小儿子那兴奋得微微发红的小脸蛋,感受着手掌之下青春弹性的肌肤,蕴藏其中的勃发的生命力,她心中十分满足。
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吧。
小十三玩累了,有些犯困起来。
那拉会意,取过奶嬷嬷抱着的狐裘给他穿上,又裹上了一床小被子。
那拉抱着他坐在椅子上,眼神微一示意,便有训练有素的跟班团抬了一张小躺椅过来。
他们手脚非常麻利,一会儿工夫就布置出了一个温馨舒服的临时床榻,四面还围上了厚厚的帷幕,遮风又挡光,给小十三睡觉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那拉眼神赞赏,她很满意这效率。
从小到大,她在管家上面都一直很有天分。选秀之前,继额娘虽然因为身份原因对她淡淡的,一直轻易不作评价,谈起她的管家手段却是赞许不已。当了皇后这么些年,也从没有什么事务难得到她的。她私以为,她也许天生就该是当管家婆的料。
思绪正不着边际地飘,耳边忽然传来若隐若现的男子声音,是皇上!
因为地势高,那拉探头就看见了不远处亭子里的乾隆和令妃。她愣住了。
一阵笑声传来,乾隆明黄色的身子微微前倾,贴近了令妃的脸庞,似乎在轻声低语着什么。
那拉不知道这一刻她的心里是何感觉。
酸的,痛的,苦的,辣的,瞬间齐聚,好似一条大河翻滚着波涛,正要咆哮着冲过去,却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大铁板镇压,欲翻而不能。
犹如困兽。
即便是闭上眼,两人相依相偎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本宫真想瞎了这双狗眼!
皇上啊皇上,都几十年了,本宫第一次发现原来您也有柔情,可是为何这柔情却没有我半分?
额娘说的要学《女四书》,我都照着做了。
阿玛说的要恭顺,守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也听着行了。
这么多年,您就一点也没有看到我的付出吗?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额娘,是皇阿玛吗?我听到皇阿玛的声音了。”
那拉正自悲愤,躺椅中十三阿哥迷糊着醒来,听到乾隆的笑声传来,顿时高兴了,他翻身努力钻出被子。好久都没有见到皇阿玛了,皇阿玛以前常常来看他的,还说要考他的千字文呢。
“啊?小十三你醒了?”
那拉语塞,现在她心里一片乱糟糟,真的不想出现在乾隆面前。
“皇额娘……”
那拉叹了一口气,还是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