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从来没有这么累过,这才第一个早上,就过得跟打仗似的,日子长了还真不知道该是何种光景了。
终于画好了妆,也梳好了头,那拉被带上了厚重华丽的朝珠和朝冠,不得死命揉揉眼,努力醒来,终于睁开了眼。
此时,时间已经不多了。
碧蕊领着两个小宫女在侧厅摆上了早膳,等着她迈步享用,填饱了肚子好上战场。
那拉心里微微有点不舒服。
这日子,越过越没意思了。要是日日这样折腾,本宫还能活几年呀?
没有吃早膳的心情了,加上又困得慌,那拉只有气无力地用了小半碗白粥,连爽口菜都没有夹一筷子,就放下了。
等她全副武装了,被碧蕊和红染两个人扶着端坐在储秀宫主位上,等着众宫妃来请安的时候,她都还是昏昏欲睡的,看不清来来往往在她面前晃过的面孔。
“娘娘,忻嫔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见皇后娘娘又迷糊了,碧蕊赶紧在那拉耳边轻轻提醒了一声。
“嗯……”
那拉身子一抖,被惊醒了。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抬起尖尖的指套掐住眉心,又屈指用关节处揉了揉眼窝。
碧蕊见状赶紧给她拿过一个精致的鼻烟壶,放在鼻子下方闻了闻。
呛鼻的气味刺激下,那拉泪流不止,终是活过来了。
宫妃们陆续到来,眼见着华服加身、高高在上的皇后,心中俱是五味陈杂,难以描述。
不过,那些进宫时间稍长些的宫妃,早就练就了一手控制表情的精准功夫,面上俱是滴水不漏。只有少许才进宫不久的小贵人小答应们,面上才是精彩纷呈,煞是热闹。
那拉早已预料到圣旨一出,各宫都会生出无数猜测,长出千奇百怪的心思。不过她生来不善揣测人心,精于此道的赵嬷嬷又不在,便早早地就放弃了去忖度,免得做白功。
“好了,既然人已经到齐了,咱们就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去吧。”
底下神情莫名的宫妃们那些捎带打探的话语,被那拉果断屏蔽掉。
她直接站起身来,一锤定音,便匆匆结束了这日的第一次交锋,将战场从储秀宫搬到慈宁宫中去。
仪仗迤逦,几个高位嫔妃坐着各自的辇轿,低位嫔妃跟着步行。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开向了慈宁宫。
“这身不好,换那身华丽些的。”
慈宁宫,太后今日早早就洗漱完毕,却在穿什么衣服的问题上伤起了脑筋,连着挑了好几套衣服,她都觉得不满意。
太后心想,穿常服吧,舒服倒是舒服了,可是等下皇后穿着大礼服过来,哀家穿的朴素了,那不是要被压下气势了去?
可若是穿朝服吧,又会让人觉得哀家这是在和皇后较劲。
真是伤脑经。
这皇帝也真是的,干嘛没事弄出这么一道圣旨来?那拉氏那女人有什么好,凭什么给她这么大的脸?
平白的给她那么大的尊荣,衬得他老子娘都靠后了!
太后钮轱辘氏越想越生气,要代表皇室尊荣,那也应该是哀家和皇帝才能代表,那拉氏还是哀家给捧上去的呢,又不是元皇后,得瑟个什么劲?
“好了,不选了!”
太后越想越生气,“哀家就穿这一套了。”
钮祜禄氏终于敲定了一套衣服。
她上身穿了一身石青色的常服,上面用金线绣满万字不断纹路和千叶攒金芙蓉图案,微微花白的头发用桂花油细致地抹得光亮丝滑,梳成一个倭髻,再戴上一个华丽的镶金嵌玉的牡丹雕花旗头,插上九支金灿灿的凤钗。
哀家就不信了,你还敢和哀家别苗头!
太后慢悠悠地用了些早膳,又用茶漱了口,方才老神在在地扶着宫女的手挪步慈宁宫正殿,宣等在宫门外足有两刻钟之久的皇后和妃嫔们进去。
那拉顶着脖子上重重的朝冠和身上厚厚的礼服,行动间很吃力。
她步子必须迈得很小,很慢,腰上僵硬得不行。
不过,好在她常年练习规矩,“坐莫动膝,立莫摇裙”,都已经近乎本能了。
此时,这规矩终于派上了大用场,慢慢行来,不见丝毫慌乱和胆怯,只独独显出一番超人的稳重与大气。
何谓气度天成?
这便是。
太后钮祜禄氏恍惚间,觉得迎面走来的,是先皇后。
不,不对,不是先皇后了,是先帝皇后,是孝敬宪皇后乌拉纳喇氏!
已经是圣母皇太后的钮祜禄氏,悚然一惊,背后有冷汗微微润湿了里衣。
太后的投机生涯
太后钮祜禄氏很是后悔,今日怎么就没有穿上哀家的太后朝服呢?
她定定地看着那拉,看着她华服盛装,端端正正地向高坐主位的她行了个礼,却高傲得仿佛全世界都在她脚下。
太后神情有些不堪。
“真像,太像了。”
钮祜禄氏闭了闭眼,心里五味瓶被打翻,一团乱麻纠结。
她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些往事。
那还是在她们在潜邸的时候。
那时,潜邸还叫雍贝勒府,雍亲王府。她也不过是一个府邸格格,仅仅比最低等的侍妾、通房之流身份高些。
当时,不受宠爱的她,和后来的裕妃,现在的裕贵太妃耿氏同挤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每日去给嫡福晋请安,轮流着伺候嫡福晋和爷用饭。
在她眼里,嫡福晋雍容华贵,端方温文。
不受宠的她,觉得她和嫡福晋之间,隔着有一条天河那长的距离,那是她倾尽一生可能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如果,没那一次机会,她的一生可能也就是平平淡淡地,在雍贝勒府的小院子里度过一辈子。可是这个机会出现了,也改变了她的命运。
贝勒爷随圣祖皇帝去了塞外,却突发重病,情形万分凶险。嫡福晋不能丢下府中事务去照顾贝勒爷,只能从侧福晋和格格之中挑选。
大家都惴惴不安。
她们很惶恐,要是照顾贝勒爷的任务落到头上,贝勒爷最后却没了,铁定会被圣祖皇帝迁怒。
当时的她极为不受宠,估计贝勒爷都不怎么记得府里有她这个人。
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便在大家退缩的时候挺身而出。
当时她想,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这条小命。
如果,爷不幸病故,她失去的也只是一条小命,和一个府中隐形人的身份而已;可是,如果贝勒爷好了,定能在贝勒爷心里留下一席之地,摆脱掉府里隐形人的身份,以图将来。
上天眷顾了她。就是这次侍疾,让爷记住了她。
爷感念她病中的不离不弃,第二年,她就怀了孕,生下了弘历。
弘历出生不到一月,嫡福晋唯一的儿子夭折了,嫡福晋深受打击,很长时间一蹶不振。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的心思活了。
嫡福晋没有了儿子,除非她能再生一个,生母是满人的弘历并不是没有一争的机会。
她希望嫡福晋能抱养她的弘历,这样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可是,嫡福晋却偏偏不让她如愿。
嫡福晋疑心是她害死了大阿哥,便处处打压她,生育有功的她本应升为侧福晋,嫡福晋却以大阿哥夭折的借口,一再往后推。
再之后,年氏进来了,一入府就占了仅剩下的一个侧福晋的名头。她好恨。
她更恨,嫡福晋以她身份低,不足以养阿哥为名,让她和耿氏换养儿子。这是生生在挖她的肉啊!弄得现在弘历都和她不怎么亲近,恭敬有余而亲热不足。
后来终于进了宫,嫡福晋霸占了皇后的位子,穿着那皇后朝服,一举一动风华绝代,衬得她像个小丑。
封了皇后的嫡福晋,不知怎地,竟然又勾去了先帝爷的心。
她更恨的是,嫡福晋死的时候,还向先帝爷说什么,“生,不能和爷一生一世一双人,希望死后,能在只有她和爷的陵墓中安歇”。
先帝爷竟然答应了她!
就为了这个,在先帝爷已经确定弘历继位的时候,她都没能成为皇后。
一辈子,她都只能唤先帝爷为皇上,而不能称四爷,以后去了那边,爷身边也没有她的份。
她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妾!
太后钮祜禄氏看着眼前端庄高贵的那拉,仿佛就看到了,那压迫了她半辈子的孝敬宪皇后。
是呀,两人都是乌拉那拉家的人,怪不得这么相似呢。哀家当初怎么就只看到那拉氏听话,好掌控,而忘记了她和那个女人同样都乌拉那拉家的人呢?
那拉身上那套独显风华的皇后朝服,刺疼了太后钮祜禄氏的双眼。勾起了她的恨,牵起了她的怨,也激起了她的嫉妒。
那,是哀家一生都未能穿上的,皇后朝服啊!
这个皇后,难道是专门来给哀家添堵的么?上次就忤逆过哀家一次,这次,就是明晃晃地打哀家的脸了!
太后眼中一片厉色闪过,嘴角带了些残酷的笑意。既然这样,你不仁,也别怪哀家不义了!
“皇后啊,你今天这一身打扮,看着可真精神。还是皇帝有心,知道你穿这朝服好看,特意给了你这天大的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