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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怪]非人庵 (大只的魂)


  窦蓝先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又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从那血夜之后,窦蓝就像是一只孤狼,时刻炸着毛,恨不得将全身骨头都逼出皮肉来,随时准备着把什么东西戳成个筛子,是以心思敏感至极。之前被狐姑逗得稍微松了些的心弦,因为这一帮子怨妇罪女,又紧紧地绷了起来。她之前一路走着,显然瞧见了几个明显没有住客的院子,各个都比眼前这屋子宽敞结实,哪间都不比眼前这间像危房!
  而那声叹气,却是同时给自己和狐姑的。窦蓝原先在京都时,可没少听见严宁庵的传闻。说日子是极其清苦的,规矩更是极其严厉的,一步踩错,任你与天王老子沾亲带故,也得挨掌院的板子。严宁庵中,赏罚大权俱是掌握在掌院手中的,所以当狐姑对她示好时,她着实松了很大一口气。
  现在看来,那松出的一口气她还得咽回大半来。方才一个会面,众女对狐姑的恭敬和惧怕都是真的,但……
  显然,狐姑这只妖,哪里懂得人心。
  道心院中,住的全是在深宫后院斗惯了的狠角儿。即便最后落败了,那一脑袋毒牙一般的心思可还活跃着呢。明着逾矩她们不敢,暗着打些擦边球的胆量却是足足的。
  像康氏母女这样的人,畏惧的哪里是狐姑,不过是狐姑手中的戒尺戒条罢了。狐姑前脚才似模似样地“交代”完,她们后脚就有胆子将自己带来这样的地方——窦蓝明白,现在去找狐姑告状也未必得用,康氏一定在背后准备了一套又一套的借口呢。
  ……罢了。就如康氏所说,此处……好歹清静。
  窦蓝上前推了推门,一阵磨耳的声音之后门开了。幸好,只掉了一层厚厚的灰并木屑下来,那门啊门框子啊还好好地立着。
  她大大方方地揉了揉有些痒的鼻尖儿,对着康氏母女弯了弯嘴,“多谢,不送。”
  言罢,在两人有些惊愕的目光中将木门哐地一声砸上。听着外头康幼心的尖叫和忍不住的连声喷嚏,窦蓝开开心心地将浊气随喷嚏一道打了出来,想了想,又坚定地上了门闩。
  虽说窦家家教严谨,礼待下人,从不做什么仗势欺人的事儿,窦蓝又有个小她一半的弟弟,免不了比别家小姐懂事谦和许多,可她毕竟是窦家,一个自圣德皇帝一统经洲起便从没断过传承的世家,此代的嫡女儿,独的!即便是太后娘娘站在面前,在窦蓝心里,也是没有要她一味伏低做小、任人欺负踩踏的道理!
  转过身,窦蓝方才扬起的嘴角复又重重垮下。
  那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灰混了点儿潮气,差点儿没过窦蓝的鞋面;窗户全用粗布封死了,室内的光亮竟然是从屋顶上透进来的——防雨就免了,这空隙估摸着连雹子果子都能砸进来;一眼扫去,别说什么被褥了,只有一张瘸了腿的桌子和三两落在一起的圆凳儿。
  窦蓝握紧拳头敲了敲脑袋,带着些义无反顾的意思哒哒哒冲进了内屋。她又发现了三张床,一副木桶,和一把靠背椅子。
  这就是全部了。
  康氏母女已经走了。窦蓝走出门来,先将封窗户上的粗布给扯了,正拎着个大空桶发愁,便听见吱呀一声。她回头,旁边那处小院的门开了,有个身形柔弱的女子正向外探望着。
  是杨氏。似乎带了个生病小女儿的那个妇人。
  刘氏见只有窦蓝一个,明显放松了些。她笑问:“窦小姐可是在找水源?”
  窦蓝应是。
  杨氏指了一条延至竹林的青石路道:“往这儿走便是了,不算远。”
  她想了想,又说:“这口井往日也就只有我在用,那井搭子上串了一个空瓢,几团厚布,应当是无主的……我这就去帮光儿取药去了。”
  窦蓝低声道过谢,便也拎着大木桶往竹林走去。
  毕竟以前是个千金,她没走几步便觉得手心生疼。念着一会儿还要拎个满的桶回来,她干脆将空桶横放了下去,一路滚着走。
  刘氏说得不错,小径蜿蜒,但其实也没几步路。窦蓝很快装了大半桶水,认了认方向便回程了——竹林草地并不十分难走,这样穿行过去可以省不少体力呢。
  “……诶?”
  夏日的竹林是菌菇丛生的好地方。窦蓝眼前便颤巍巍戳着一只亮橙黄的小蘑菇,但这只蘑菇的运气看着不怎么好——现在日头出来了,它正好戳在一个明晃晃的光斑上,眼见着有些蔫吧。
  窦蓝恰好有些累了,便干脆停下来,用手舀了点儿水,给那小蘑菇洒了一洒。
  如此来回几趟,窦蓝才将将把外屋清理了一遍,便听到一阵悠远的钟声。之前狐姑有交代过,到了饭点是会敲钟的。
  她早就饿得很了。听到钟声,她快快将手擦了一擦,又重新将腿上伤口扎紧了来,便往饭堂走去。
  当她终于走进饭堂,见着空荡荡的蒸笼、只剩油底儿菜盘子和一层结了膜的粥桶,又对上众女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儿时,她才明白康氏将自己安排在那僻静处的用意。
  怪不得,道心院越是往里走越是荒凉。原来这儿吃饭是要靠抢的,有些名头的全占了靠近院门儿的位子呢。
  窦蓝扫了一眼,没见着她的邻居杨氏。
  康氏迎了上来:“你瞧,都怨我。蓝儿前头儿那么一摔门,倒把我给摔得糊涂了——严宁庵内清苦,日常用度花去的银子全是靠好心人捐来的,庵内一天只开三次火,每次只有足够大家七成饱的分量,姐姐妹妹的都得亲自饭堂用餐,非重病不得例外呢。”
  窦蓝冷眼瞧着,康氏起身的那一桌靠菜盘子最近,统共有十余个女人,都不时拿着小眼神儿往自己这边瞧,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旁边还零零散散坐着好些人——鬓发是乱的,衣裳是脏的,还有人端着一碗稀粥就往自己头顶上倒——窦蓝盯着那碗粥心里一阵抽疼,也总算明白了严宁庵常被人唤为“京都城外疯人庵”的道理。
  她这两天可谓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又拖着高过她腰的大木桶来回忙活了一个早上,现在被残余的饭香味儿一刺激,肚子便忍不住叫了起来。
  康幼心银铃般的笑声紧接着响了起来。
  康氏笑着瞥了眼自己的女儿,转头对窦蓝安慰道:“只能劳烦蓝儿先忍一忍的好,晚上那趟可要记得早些来。”
  窦蓝不理她,拿了个空碗,上前将粥桶内里残余的冷粥全都仔细刮了下来,倒也给她刮了半碗多。她站起身,便托着半碗粥往外走。
  “蓝儿这是在做什么?”康氏问,“饭食可是不许带出饭堂的,规矩可不好坏。”
  窦蓝就当没听见一般继续往外走。
  突然,她右肩上传来一股大力,竟然将她整个人一气撞到了地上!
  那碗粥正凉凉地扣在她左手边,白花花黏稠稠地洒了一地。
  窦蓝眯起眼,细细的打量那猛撞过来的妇人。
  那妇人长得甚是壮硕,大方脸,颧骨上还有两道横肉。她被窦蓝一瞪,更是嚷嚷开了:“你这是什么眼神儿,什么眼神儿?!挡着路口磨叽不走,还怪着别人了不成!”
  康氏叹了口气:“长孙氏,你也改改那急性子罢,下次走路慢些脚。蓝儿,撞痛了没有?不过啊,凭我说,你却要对你长孙姨说声谢谢呢,若不是她这巧合一撞,再一步,你可就坏了严宁庵的规矩了。”说完,便伸手要来扶窦蓝。
  窦蓝懒得瞧她做戏,干脆利落地拍开。
  “啪!”
  大厅里先是静了一瞬,接着便闹起来了。那些没疯的妇人纷纷说长道短地将窦蓝形容得要多糟糕有多糟糕,康幼心更是跑过来,将刚站起来的窦蓝狠狠推了一把:“我母亲好心来扶你,你却打她!”
  “……我不过走开了半步,这又是怎么了?”
  随着这平板阴森的声音,棺材脸狐姑耷拉着嘴角,出现在了门口。她瞧瞧窦蓝还淌着饭粒子的手,皱了皱眉。
  “窦家小姐来得晚了,现下饿了肚子,恐怕怨上我了呢。”康氏拿着袖子擦着泪:“说是不能把饭食带出饭堂,这可是狐姑您亲自定下的规矩。长孙姐姐眼见着窦家小姐要犯规,情急之下手脚偏了些,谁知窦家小姐竟不管不顾地耍起脾气来。”
  康氏一边哀哀诉苦着,还不忘加上一句:“这,总归都怨我就是。”
  狐姑心里苦极了。照她说来,她最烦这些女人,换脸皮子比画皮鬼还快,眼泪说来就来,她一介小妖怪哪儿来的神通去猜透她们那话里话外的小心思!眼见着是小豆子被欺负了,她狐姑也被不轻不重刺了一句,可她却不能掏爪子拿戒尺——要按着规矩来,要按着庵主大人的规矩来。
  “窦蓝,你做什么要把饭食带出去?”
  窦蓝回:“幼弟高烧晕迷,生死不知,此时再不可断了食粮。”
  哟,对了。狐姑这才想起,小豆子还带着一个病怏怏的小小豆子。既然是为了重病之人,那小豆子就不算犯规。
  不过狐姑又皱起眉来:这一上午事情出奇地多,竟让她完全把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小豆子彻底抛在了脑后。他们妖怪自个儿吃的东西,窦蓝家弟弟可吃不成,而庵子里一天三开火的规矩也是那人定下的——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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