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温存一番,裘德海便离了家进宫去了。
夜,裘家客房。
“禀太太,这位小少爷应是从昨个儿起就这么一直烧着。小的已经将针、药都用下去了,明早这烧能退,只是小少爷的脑子恐怕……”大夫摸了一把山羊胡,眼里全是怜悯。
这位大夫是徐氏带过来的陪嫁,也是徐府的老人了,手上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的。听大夫这么说,徐氏眼神儿也不禁暗了暗。
窦蓝却仿佛全无知觉,一边低声给大夫道了谢,手上却是没停,不住地帮弟弟喂着汤药。姿势显然还有些生疏,不过却已经很有样子了。
徐氏打量着窦蓝。这窦家大女她之前倒是没有见过,这一瞧,五官自然不差,但比起其他几家粉雕玉琢的小小姐们,她那张小脸却是长得不够精致了。
听说窦家主母是个外域女子呢……
不过,相处这么大半天下来,平心而论,徐氏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虽然眉间还是有着抹不掉的凄惶和暗色,但一问一答、一举一动都是既干脆又有礼。逢此巨变,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就能做到这般,以后境界大着呢。
“别担心,”徐氏目光又柔了一分,“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呢,快先去歇息了。这儿有几个下人们看着,绝对出不了差错。”
窦蓝一礼,将汤药钵子轻手放在桌上,顺从地下去了。
阖上门,窦蓝立即便吹熄了烛光,小心翼翼地和衣躺下。
“嘶——”她轻抽一口凉气,用肘撑着身子找了个安分的姿势,才终于把自己挪平了。
那些忠心家仆们临终前的哽咽,那带着浓浓腥味儿的空气,弟弟急促却微弱的鼻息,还有娘亲的叮嘱……窦蓝闭上眼,指尖下意识地摸到了大腿上,忍着痛,反复确认了几遍那东西的存在。
那是一片上好青玉,两个指节长,一个指节宽,她时常在娘亲的脖子上见着它,荧荧的,用一根靛蓝的编织绳子穿了,很是好看。
然,娘亲的脖子断了,没法儿戴它了,便把这玉片儿传给了她。
“蓝儿,蓝儿,若活着,定要保了它;若是活不成,记得憋一口气先把它拗碎了再来见阿娘!”
“蓝儿,你不会用它,却也决不可以喊别人帮你。你去,去山中找个精怪,若是你觉得可信,便求他相助……精怪虽然野性难驯,但那心啊却是比人纯直太多了。”
窦蓝牢牢记下了。
那会儿,窦蓝待在地窖中,闻着外头的血腥气越来越令人作呕,便将弟弟放在一旁,取了挂在脖子上的小弯刀,将自己的大腿生生划了开来,把那玉片儿塞进了自己的血肉中。
现下,裘德海正气,徐氏和善,两人代表着京都中素来颇有正名的京都卫和徐家……可惜,他们是“人”,自然,就是娘亲口中“绝不可以喊”的“别人”了。
窦蓝收回手,握住了胸前半掌长的小弯刀。
几乎是迷糊着过了一夜,天刚亮,窦蓝就坐不住了,要起来看看弟弟。
果然,那位老大夫是有些本事的。窦蓝探手摸了摸弟弟的额头,一手汗,却已经没有那令人发慌的热度了。
她才松下一口气,裘家管家便推门进来了。
“窦小姐,”管家脸上带着些为难和怜悯,“外头来了好些人,说是您的族亲呢。老爷整宿就没有回来,天才亮呢,太太又被传进宫了,当家主子们都不在,您看……?”
那群自称窦家族亲的人,虽说不是獐头鼠目凶神恶煞之辈,却是好几十人一遭来了,现下全围在裘家墙外呢。
窦蓝侧耳一听,果然隐约有喧闹声传来。
她狠狠闭了闭眼睛,将发着抖的双手绞了又绞。
半晌,她冲管家福了福,回头便要搀起还人事不省的弟弟。
“哎,哎,窦小姐别忙,让小的来伺候小少爷……”管家老脸也有些挂不住,连忙快手将人抢了过去。他活了大半辈子,早就活成了人精,想来老爷太太刚领回窦家儿女,宫里便来人宣召;主子们前脚刚走,那些所谓族亲后脚就把裘家给围了。这一桩桩事儿下来,他能看不清那皇宫里的意思么!
即便老爷太太有心护下窦家姐弟,他这厢把人放跑了,最多也就挨一顿打骂,罚几月银两;可若是他这厢出手拦了,那边老爷又依了皇帝的意思,他可得担上五马分尸的违逆之罪!
况且,他私心认为,窦家姐弟虽然可怜懂事,却着实是个祸端。
窦蓝看着眼前的裘家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了一张张她从未见过的“族亲”的面孔。
“这不是蓝儿么!”打头那人两鬓皆白,笑得和善,“我是你二表叔,小时候见过的,你怕是不记得了吧?”
窦家自从抛了仙法收敛度日后,已经是足足六代单传。旁支也散得差不多了,这是从哪个小鬼庙跳出来的二表叔!
窦蓝默默将眼前写着各种心思的脸孔都看了一遍,没做声。
那二表叔有些尴尬,呵呵笑了两声,便开始同裘管家道谢寒暄起来。不一会儿,便直言提出带走窦氏姐弟的事儿。
“既然是亲戚来了,还是跟着亲戚好。”裘管家说着,想把窦家遗子窦柠递给一旁伸手要接的族亲,却不想被窦蓝一撞,抢了过去。
裘管家看着窦蓝那乌黑的眼中泛着几丝凶意,竟有些背后发凉。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
窦氏姐弟就这么被带回了一家客栈,偏得很,除了窦家这些“族亲”,她没见着外客。
关了客栈大门,这些叔伯便压根再没理会窦蓝一眼,急急地争开了,话里话外都是些“田产”,“宅子”,“钱庄”之类的字眼儿。
怀中的小窦柠无意识地小声咳着,又有些病重的迹象。窦蓝想要给他喂些水,却不知怎么刺激到了,窦柠大声地呛咳了起来。
这一咳倒把叔伯们的注意力扯了过来。
方才争得最是面红耳赤的一位族亲摸着两撇小胡子,一手指着窦家姐弟:“说好了,这两个我可不养。倒是六老头儿,你家婆子不是总也生不出来么?”
“你是当真老糊涂了,我年头才纳了个婆娘,琢磨着下个月就能生了。”那六老头儿眉骨极凸,一副阴沉的模样,“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哪儿还帮别人家养孩子?”
“我倒是想做件善事,可惜家里也紧巴。不过若是能将那百亩水田和两处果园都分给我,我倒是——”
“呸,咸老儿你当别人全是傻的!这两个病秧小鬼儿也好意思值那百亩水田和果园子?!名声家财全给你占了!”
啧,又吵起来了。
窦蓝冷眼看着,心下犹如一把火在烧,面上却是不显。
眼看着有人要掐起架来,那自称是窦蓝二表叔的人掐了个古怪的手势,竟然将两人生生定在了原处:“成了,都住嘴。”
众族亲一下安静下来,脸色上都有些隐隐的惧怕。
“别被财物糊了眼睛,就什么好歹都看不到了!”二表叔重重放下茶杯,冷冷说道,哪里还有方才的一派慈和之相,“别忘了我们是怎么被找来的、被找来做什么事儿的!有命争财,难道就不怕没命去花!”
他颇有些威严地扫了眼众人:“你们也听说了,这窦家小子眼看着不好了,能不能费你们一口饭还是个未知。上头慈悲,你们随便赏两口饭食养着就是,养成什么样都弗论,这也有那么多不乐意?!上头说了,要快,要快!拖到徐家上门了你们才安心不成?!”
“哟,说得光明磊落的,你怎么不自行领回去?”
“就是,这哪儿是我们吝啬两口饭的问题,谁知道这两个倒霉小鬼身上是不是背了什么丧门的运道!”
二表叔被梗得脸红,眼中凶色一闪而过,却无奈几十号人,一时也抓不出那出言不逊的。
他暗自在心里骂了声,正想开口说姐弟俩他领了,顺带多捞些窦家遗财,却一转头,对上了窦蓝那静静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被这么一看,一股莫名的恼火冲上头来。说的不错,瞧瞧那丫头,一脸颓相,谁知道是不是背了什么丧门的运道!他机缘不错,修了点儿道行,对这种冥冥中的事物倒是更加上心些。
他想了想,突然有个点子计上心头:“京都东面儿,不是有个挺有名的庵子么?宫中犯了事的贵人们常去的,也有不少大家的命妇。听说那里——”他瞄了一眼窦蓝,“咳,管教是极好的,吃住也从不怠慢,一定能把他们姐弟俩安生养大。”
“这是说严宁庵呢?”六老头儿惊讶道,看向窦蓝姐弟的眼神中难得带了些不忍,“这……”
“嗯?”二表叔眼皮子一掀。
大堂里头一静。
“……是个好去处。”
☆、【二】妖怪的庵
【二】
窦柠果然又着风了。
窦蓝抱着幼弟,恨不能把自家弟弟团起来,好凭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为他挡风。
按着季节来算,现在还是夏日。可京都的早晚天,却已经有了丝丝的凉意。
那个二表叔倒是聪明,商议定了以后,便着人雇了架破旧的马车,赏了车夫不少小费,把他们姐弟爽利地送走了,好一门心思谋取窦家遗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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