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练抓着离珠的手,慢慢地凑了过去,一直在看清那个物体前,她紧张得五根细指掐在离珠的手腕上,使离珠雪白的肌肤看起来有些泛红。
离珠视着握住自己的纤柔细腕,掌心里有女子绵延的体温传来,迟疑了一会,才跟了上去。
在地上爬的不是什么动物,而是一个人。
这是一个极为俊朗的年轻人,他的嘴唇抿得很紧,唇上毫无血色,脸容的线条绷得十分僵硬,但最特别的却是他一头银色的长发,宛如瀑布垂散,他周身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水,犹如溪流汇聚,将他躺倒的地方聚出一个小小血泊。
他银色的发梢浸在浓浓的血水里,沾血的发丝黏着脸颊,他微微地喘息着,鼻翼间沁满了细汗,直到他发现素练定定地站在眼前,才惨然一笑道:“既然又被你捉住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面对大言不惭的指责,素练呆愣了一会,随即面带微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剐你?你跟我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顿了一顿,她看向他:“倘若没有深仇大恨,我杀你又是做什么?”
她看见俊朗男子眼中掠过异色,心中淡淡一笑,他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这是一个同样被姑姑禁脔的男仙,不同的是,他宁死不屈于姑姑的淫威,眼下他身上毫无一处完整的肌理,便是最好的证明。
在姑姑所有的男妾里,素练独没见过两人,那便是在度劫酒宴上告假未来的两人。一个叫乾奈,一个叫修武。
传闻乾奈有着仅逊于朔隐的美貌,眼下这个男子即便生得俊朗,但与美丽还是挂不上钩。他的眉宇之间相当硬朗,带了如此严重的伤势,却连眼都没眨一下,着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硬汉。
他的腰上缚了一把暗红细剑,因为伤情过重,他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五指甚至伤残得无法弯曲,便只得将剑用衣裳上撕下的布条绑在身上。
素练将眼前的局势看了个大概,缓缓走上前敛眸道:“修武,既然你伤得这样,都没有舍弃佩剑,想必武艺不错。这样子吧,我改变主意了,你若是愿意留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周全,我保证绝不强迫你做不愿做的事。”
俊朗男子嗤之以鼻,嗓音沙哑:“你会这么好心,只怕全天下的人都该死了!”
叫修武的男子凄厉地笑了起来,他的眼角开始溢出串串血珠,接着是耳朵,口鼻,最后五官都宛如洪水决堤,创口崩裂,瞬间流下浓厚的血水。
素练终于意识到他的伤有多严重,马上道:“离珠,你把他扶起来,先止血,然后送回我的府邸医治。”
离珠挽起衣袖,走到修武身边,正欲施力扶起他,不想手背却狠狠地打落,只听修武冷冷道:“女人,不要碰我。”
女人?修武竟然有如此洁癖,不喜被女人触碰。素练在一旁歪着头,打趣地笑道:“修武,你觉得离珠是女人,那么是不是应该觉得我是个男人?”
即便离珠的确长得秀丽得比女人还女人,可这对男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此刻最为郁闷的绝对要数离珠,他娟秀的俏脸冷冷的板着,素来温和的眸子难得露出了怒色,一甩衣袖,漠然道:“他伤势过重,不宜走动,得先寻个仙医过来诊治。”
仙人几乎是不会得病的,所以在天上的仙医也就一名,长居在三十六重天的天君住所内。这一来一回耗去时日太长,修武大略是撑不到的。
曜魄也擅长医技,今日却有事外出,现在长林丘内通晓医理的,也只朔隐一人。所谓医毒一家,朔隐本就专于使毒,虽说一个救人一个杀人,但是从根本上来说,知晓的原理应是差不多的。
素练思了片刻,淡淡道:“离珠,你去府院把朔隐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树林间一抹人影无声无息地掠过,着夜行衣的男子野兽般锐利的眸子冷冷监视着素练,脚尖借力飞快地跃上树梢,踩着竹林顶端疾走,很快就追上了前往府院的离珠。
不过他没有停下来,而是脚步不停地往府院去,约莫又行了半里路,他身子极轻地落在院落里,落下的时候他的衣裳随风展开,犹如夜空落下一朵盛放的黑蔷薇。
他的黑衣极为暗沉,唇色也如纸般苍白,推开门走了进去,便单膝跪地道:“殿下,离珠正往这里来,姑姑请你去医治修武。”
朔隐斜靠在软榻上,懒懒地抬起眸子:“哦?既然是姑姑的意思,横竖也逃不过,那便等他来罢。”
他乌玉的墨发宛如海藻般铺散在榻上,软软地垂散下来,眸光懒散,他手里把玩一支黑色曼陀罗花,花朵大而浓黑,犹如他高深莫测的笑意。
那个女子先前以无须旁人保护为由,强行将负责她周全的冥离撤回他这里,归根结底是因为冥离是他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
不过以她眼下腹背受敌的状况来看,想必是容易遭人暗算,要将武艺不错的修武收为己用,也算是理所应当。他也便顺手推舟,遂了她的愿。
英招冷然道:“我见极炎提点姑姑,小心殿下与曜魄。姑姑下午便像受了启发一样,去司狱所查了四万年前的旧案。”
朔隐单手撑起半身,无波的妖眸划破一丝波澜:“极炎这个人眼识过人,聪明得将锋芒才智都藏了起来。他风流自在惯了,纵然看穿旁人的计策,也绝不会随意插手。不过这一次极炎竟让姑姑知道了一些本不该她知道的事,倒也难得。”
英招傲然应道:“莫非是南庭那边出了事?”
朔隐慢慢坐起身,持起桌案上摆放的剪子,转手修剪去黑色曼陀罗花的须根,缓缓道:“恐是吧。那件事大约是与极炎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极炎倒是有一个不错的仙友,叫于桑。”
英招眼底有一丝不可思议:“于桑?传说中九天真王的幕僚,他竟然还活着?”
将曼陀罗插入琉璃花瓶,朔隐悠悠地笑了笑,视线却不曾离开那朵诡异的墨花:“此事不急,冥离效忠九天真王的时日最长,待他回来问他,便再清楚不过了。”
英招突然想起来:“殿下,这些日子怎的不见冥离?”说起来冥离虽然被姑姑遣回很长一段时间,可都没有见过他。
朔隐慢悠悠地往琉璃花瓶里倒入透明养液,呵气如兰:“冥离在暗中调查曜魄的动向,这会大概紧随曜魄出长林丘了。”
英招不驯地撇了撇嘴:“殿下改派冥离去探查曜魄的行踪,便打算放任姑姑不管,任由她打乱我们的计划?”
朔隐幽然邪魅地勾起唇:“英招,你可曾见过没有根的花,离开了养液,还能活下去的道理。姑姑她可离不开我,倘若还不想肚烂肠穿而死的话,她不敢胡来。”
“好了,迎接我们的人到了。”朔隐拖着黑色玄衣,推门走了出去,望见一抹蓝裳妙人站在眼前,他回头笑了笑道:“英招,你将曼陀罗磨成粉,随后送来。”
VIP最新章节 26新生的开始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修武席坐于地,将剑插在土里,背脊挺得笔直,即便他装得有如没事,可他苍白的脸色以及地上一大滩触目的血,也掩盖不了他此刻重伤的事实。
素练猫在他一米之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脸认真地道:“怕你挂掉啊。”
挂掉?修武疑惑了一下,似乎有了方才打了离珠的先例,这个女子一直都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但她的视线始终都没有离开过他,就像在默默的守着他一样,原因就是怕他挂掉?
挂掉又是什么意思?
姑姑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至于是哪里他却说不清楚。她看他的眼神清明得犹如流水,没有一点杂质,却不像从前那般眼里只有欲望的热火。
体内流出的血液逐渐带走了气力,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修武皱眉一声痛吟,肌理宛如物体裂开了一般,发出毛骨悚然的脆响,紧接着血涌得更快,他以手捂住腹部,衣裳顷刻间尽染成湿漉的暗红。
素练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她也不敢冒然上前,立马问道:“修武,你不要紧吧?”
“死不了。”修武的声音很低沉,略微带着沙哑,透着不合年龄的沧桑。若是按仙龄来算,修武今年不过三万岁,相当于凡间十四五岁的少年。算来他不过比白泽稍大,但比起白泽的稚气,他简直老练得过分。
素练早些时候查过修武的来路,可以说仙籍里几乎没有关于他身世的记载。从前她不曾与他有过交集,便没有多往心里去,但现在这个人很有可能被她所用,那么她不得不考虑,他究竟是什么人?
素练正托着下巴疑惑,转眼看见天上降下一朵黑云。
腾空的黑云上立着一个邪魅男子,他一袭暗龙黑衣,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眉眼微向上抬,唇间含着几分妖娆。
素练方才想过很多种可能,最差的一种朔隐可能会对她的请求置之不理,毕竟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根本就没必要为了一条草芥人命亲自过来医治,可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