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长年心头一动,转而警惕:“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尊使到底意欲何为?”
封衣遥开门见山道:“这本散谱虽然珍贵,但我对毒术毫无了解,更没有兴趣尝试,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它赠与悉用其能之人,只要万护法记得这点情面,日后不听信他人之言,随俗浮沉,我便满足了。”
万长年听得明白,这是让他不要与玉晶姬同流合污,有意拉拢自己,冷冷道:“除了宫主,老夫绝不听命于任何人,至于那个妖婆子,老夫与她势不两立,又岂会与她联手。”
他长久闭门不出,自然不清楚外面的变迁大事,玉晶姬早已被花以怜与祈云修逼得跳入瀑崖了。
封衣遥微笑:“很好,有万护法这句话,我亦感激得很。”言毕,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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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以怜坐在窗边,正一针一线绣得认真。
封衣遥注视了许久,才举步而近,从后轻轻搂住她。
“小怜……”声音化为一汪温柔的水,潺潺流响于耳畔。
“嗯?”花以怜目不斜视,仍专心致志地绣着手里的袍子。
“小怜……”语调里透出一股被忽视的委屈,封衣遥将脸埋入她洁白香滑的颈项内,像个黏人的孩子,双臂力道收得很紧很紧。
花以怜终于耐不住,笑了起来,停下动作转头,对上那一双黑瞳——幽沉凝郁,黑得华丽,是世间最情深的颜色。
“回来了。”她伸手抚平着他微蹙的俊逸眉宇,刚刚拈过针线的指尖,带着暖人肺腑的温暖。
封衣遥吻了吻樱唇,抱着她坐下来。
花以怜不由地蜷缩起了身子,纤瘦的身材,极轻的骨架,在对方怀中,宛如一块娇小玲珑的宝玉。
“事情还顺利吗?”她问。
封衣遥点点头:“已经成功了一半。”
花以怜两弯黛眉轻颦,宛如含忧的花:“那本毒术谱……”
“确实是《玄阴秘笈》遗失的一部分散谱。”封衣遥解释说,“万长年久涉江湖,阅历丰富,如果是一本伪制的散谱,绝难瞒得过他。”
花以怜担忧:“可万一真的被他练成呢?”
“不会。”封衣遥胸有成竹,笑得诡异,“书是真的,然而我却在其中略动了手脚,向左偏向右,倒行逆施,一旦他练气行功到此阶段,便是气血受阻,进退两难,到了那个时候,我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他铲除掉了。”
花以怜惊得双眸瞪大,尔后伏在他胸前,嫣然巧笑:“这个法子委实妙得很。”
封衣遥托起她的下颌,痴痴地看着。
花以怜红了脸,不必多言,知道今日行功的时辰又该到了。
窗帘拉落,光线黯淡,花以怜被他抱到床上,二人宽衣解带,共入罗帏,春莺喈喈,欢情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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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封衣遥来到万长年门前,优美的唇弧一勾,若有似无地笑了下,推门大步走入。
房内摆设如常,浑浊的空气,腐烂的味道,虫子在角落里悉悉索索地爬动。
木榻前,万长年盘膝趺坐,闭目不语,即使有人来,也浑然未觉一般,身侧摆放着打开半截的《玄阴秘笈》散谱。
封衣遥一瞧便知,他已然按照自己的编改,以相反方位调息运功,如果是照谱上所述,真气运行全身一周,汇聚丹田,或许只需花费几个时辰,但真气逆行,反向运转,向左偏由,不仅消耗过长时间,更无法冲破特殊穴位,以致气血受堵,前进不了,退不回来,使人保持在一个静止呆滞的状态。
封衣遥掀扬嘴角,声音冷若三丈寒潭:“万长年,这倒行逆施的滋味,究竟如何呢?”
万长年果然纹丝不动,宛如入定一般。
封衣遥耸动肩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我等了七年,如今,终于能亲眼看到你们这帮妖人被一个个地铲除掉了!”
回忆当年江家人惨死的情景,他眼眶红润,情绪激动,多年来的积怨恨意恍若狂江骇浪般,从双目中喷薄而出:“今日我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与你的宝贝毒虫们永远在一起!”
他说话间,万长年仍还保持着闭目静坐的姿势,但额头已然滚落下雨点大小的汗珠,眉头不时紧皱,很明显,他虽然有所意识,只是此刻无法起身而已。
封衣遥冷笑过后,不再耽搁,从屋内寻出一个木桶,足有半人多高,万长年身材矮小,坐进去绰绰有余,封衣遥把他放入木桶里,随即扫了一眼桌上的瓶瓶罐罐,便将那些巨蜂猛蝎金蟾等毒物统统倒进桶中,又拿起那根蛇头蝎尾的拐杖,按动机关,一条全身金黄黑纹,拥有数足的毒虫从蛇口里缓缓爬出,封衣遥把它也倒进去,最后合上桶盖。
木桶微微晃动,里面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啃食声,约莫过去一顿饭的工夫,封衣遥打开桶盖,恶心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桶内只剩下一堆白森森的人体残骸,吃饱的虫儿们伏在上面,肚子鼓得大大的,已是撑的爬不动。
这等情景,简直叫人毛骨悚然,然而封衣遥面无表情,想到那本《玄阴秘笈》的散谱倘若留在世上,终究是祸害,便将其丢进桶内,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恐怕万长年最后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下场会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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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如梦,寂寞谁知,今朝有酒今朝醉,但愿常醉不复醒。
自从得知酒的好处后,祈云修便爱上了这个滋味,意识昏昏沉沉,游离在半迷半梦间,分不清何谓现实,何谓虚幻,终日借酒消愁,只为那片刻的贪欢。
醉卧冷榻,白衣沾酒香,嘴里痴痴喃喃,念着那个爱缠了的名字。
花以怜蹲在他旁边,不敢相信自己的师兄,居然消沉落魄成这般模样。
到底……还是追回来了。
其实何必呢,她已经不是那个冰清玉洁的人儿,封衣遥出卖了自己的所有,而她牺牲了自己的全部,所以在地狱的两个人,才可以相偎结合,但是祈云修呢?他纯净至善,犹如浮华间的一片净土,与他在一起,只会看到自己的丑陋与肮脏。
现在花以怜终于能够体会到,封衣遥当初那种自卑痛苦的心情了。
将怀里抱的半坛子酒拿开,花以怜扶着祈云修躺下来,一头柔顺散乱的墨发从她的衣袖上滑过,亦如一缕缕剪不断的眷恋,理了还乱的情丝。
花以怜忆起小时候,那个穿着雪白长衫的小男孩,他的眼神如他的人一样温和如水,陪伴她,照顾她,抱着小鹿来哄她开心。
七年了。
七年里,这个人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的眼里只有她,而她却忽略了他的存在。
有一些情感似乎是模糊的,但那份愧疚之情,俨然超过了一切。
花以怜望向那张清雅精致宛如莲花所幻的容颜,忽然迟疑地伸出手,触碰到他额前的发丝。
祈云修眉尖高高地颦起来,醉得一塌糊涂的他,此刻犹如受了惊动,摇晃起脑袋。
“师妹……不要丢下我……师妹……”他在梦里哀求着,发出溺水般痛苦的声音。
花以怜眼见他喃喃呓语着就要醒来,慌张地一转身,跃出窗外。
祈云修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一抹纤影从窗前闪逝,想起身,但头痛得厉害,忙伸手按了按,待神智清醒了些,他愕然发现盖在自己身上的薄毯,以及空气里,那魂牵梦萦的冷芳。
他神经倏然绷紧,才意识到刚刚的身影并不是梦。
“师妹!师妹!”祈云修惊慌起来,跌晃着下了床,模样狼狈而疯狂地在追寻着什么,扑到窗前,外面天空乌云密布,眼瞧就要下雨了。
“师妹……”拼命地睁大眼睛,生怕遗漏了她的一片衣角,可惜没有,犹如夜穹里转瞬即逝的流星,一旦错过,便是一生一世。
祈云修怔怔地望着,湛明的眸底倒映万物,但已逐渐变得什么都没有,像透明的水,一捞是空的。
他低下头,正值失魂落魄,蓦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师妹——”祈云修欣喜若狂地回过头。
孟湘环端着熬好的补汤,思付自己一定是闲得发慌,居然亲自上门伺候对方,不过……罢了罢了,无非是想看看这家伙今日又醉成哪副德行了。
此刻听祈云修这么一喊,反倒把他吓得一愣,干巴巴地眨了眨眼,两个大男人相对凭望,气氛冷了,也尴尬了。
孟湘环随之一皱眉头:“大白天的,你又是发的什么酒疯?”随即单手摸了摸下巴,我长得这么像他师妹?
“是你……”祈云修看清后,满脸失望。
孟湘环瞧他见到自己,竟变得像个打了蔫的萝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臭小子,大白日里的做疯梦!我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看我以后还管你!”说罢,将补汤重重搁在桌上,却是一滴未溅。
祈云修垂落眼帘,长身倚在窗边,垂头丧气地讲:“我没有发酒疯……我师妹她……是真的来过了。”纤长的五指在虚空中合拢,淡芬幽渺,似乎想握住那一点点残留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