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衣遥头脑一阵轰鸣,呆呆看着,随即发疯地扑到床边,摸着那凉凉的床单,竟没有一丝人体的余温。
没有了……怎么会没有了!
他神智似乎陷入迷乱,迅速环视周围,又跑到屋内各个墙角柜后,拼了命地在寻找什么。
她呢?去哪里了……到底去哪里了?!
难道一切又是梦?那些不过是自己谵念?
封衣遥脸色惨然,好似坏掉的木偶,身形慢慢斜瘫向墙壁……弯下腰,用双臂环抱住自己,全身颤栗着,很痛,又很冷的样子……当一念闪过,又跌跌撞撞地直奔向屋外。
穿过回廊,来到花以怜所住的房间,门是虚掩的,他一把就推了开,落日余晖正把她在窗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封衣遥顺着那道影子,往上看到她浓长及腰的青丝被风吹得轻轻飘摇,恍疑一痕黑色涟漪从素白的衣裙上拂过。
此刻她就站在那里,身似玉兰,娴静而立,羸如薄病,仿若不堪风袭。
封衣遥沉沉地喘着气,脸上却流露出失而复得的狂喜,那时视界里再容不得其它,急着伸手在半空,似乎等不及的就要把她拥入怀里,然而身体转瞬僵硬,那是不可预料的意外,连接受的时间也没有。
封衣遥刹住脚步,再不动弹,眸角余光只是从她身上略偏了一点,便看到了那个人,纤长若竹般的身段,穿着胜雪白衣,正在朝她温柔如水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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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痴妄
他就这样子闯进来,花以怜蓦然回首,只见他站在门前,僵直着身,窗外光线只差一点就能照上他,可惜,他就处于昏暗的阴影里,宛如不可见光的幽魂。
祈云修诧异,而花以怜连忙欣喜地上前。
“他是谁……”封衣遥牢牢注视对方,沉邃下来的眸光在昏暗间飘忽不定。
听出那话音中的警惕与敌意,花以怜生怕他误会,出声解释:“衣遥,他是我的师兄,祈云修。”
封衣遥不禁一怔:“你师兄……”
“嗯。”花以怜展颜轻笑:“之前我一直未及与你诉说,我师父一生只收了两名弟子,除我之外,便是祈师兄了。”
这是祈云修第一次看到封衣遥,让他想到那种开在幽冥三途河畔血红色的花,沉静妖娆中,又仿佛带着足可焚烧一切的疯狂,一旦有了执着的企盼,纵使无望也会拼力纠缠,至死方休。
他是个很美的人,几乎一眼就不可自拔,像一场美丽的灾祸,让人自愿飞蛾扑火。
而他,也是师妹自小心中记挂的少年。为了他,她七年里苦心修习心无旁骛;为了他,她不顾一切前来寻找;为了他,她扑入自己怀中哭得伤心欲绝。
在那每每讲述中,祈云修一直认定对方是个明朗如阳的少年,而眼前人,红衣黑发,妖异与冷漠并存,容色如斯,那种美,却使人感到压抑窒息。
祈云修忙举步上前,拱手亲切唤道:“封大哥。”
封衣遥盯着他,整个人犹如陷入巨大的震惊中,尚未回过神来,目光略露迷茫。
花以怜发觉他呆呆的,不太对劲,担忧地扯动下衣袖:“怎么了?”
封衣遥视线终于落回她脸上,由迷朦转为清醒,瞳孔里极深的颜色,是那一点痴情:“你、你身体未愈,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祈云修心惊,难怪一见面就觉她气色不好,那份情急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师妹,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短瞬间,已把她打量了不下数十遍。
哪里被针头狠狠一刺,封衣遥猛地抬头,只见祈云修满脸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仿佛那个疼的人不是花以怜,而是他自己。
封衣遥仔细端详起面前人——白衣皎皎,姿貌端华,清雅有如夜下之昙,高洁有如水央之莲,就像从月华之中走出来的一般,只叹好个尘世不染的绝色少年。
他的眼神是那么温澈干净,近乎水质的透明感,是有心人倾尽一生用琉璃制成的镜子,由生到灭,只为映入她一个人而存在。
一直以来,封衣遥的记忆似乎都停留在七年前,与她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相依相偎,直至相认后,也没想过这种情况会有丝毫改变,他们的身边,永远只有彼此。
原来,他是她的师兄……
原来在自己所不知的情况下,他与她朝夕相伴了七年。
原来她的身边,并非只有自己,已经有了其他男子的陪伴……
那是从未意识到的事实,心突然就在一种剧痛中清醒了。
同样身为男子,那眼底的深情,又岂会看不出来?
封衣遥只觉快无法呼吸。
“都是误会,已经没有大碍了。”花以怜轻描淡写地答完,便望向封衣遥,清冽的眸子里飘浮起一层柔雾,“我怕自己多日不在房间,师兄知道后会担心,所以才想着留张纸条,不料我们却正巧遇到了。”
他半晌不言,花以怜有点心慌,又赶紧开口:“衣遥,你的事情……我都同师兄说明了。”
封衣遥低下头,淡淡地问:“他怎么……也在西月宫。”
花以怜解释:“西月宫这种妖孽毕聚之地,师兄怕我一个人太危险,是以才决定陪我一同前往。”
他们藏匿在西月宫这么久,居然一直没有被人察觉,封衣遥浓眉深皱,立即怀疑到那个人头上。
果然,花以怜删繁从简地道:“之前我们与孟湘环相遇,师兄用一套点穴手法控制住他,并要挟他带我们混入西月宫。”
“果真是他……”仿佛早在预料中,封衣遥并不吃惊。
花以怜道:“此人看去散漫轻狂,实则城府极深,满腹鬼蜮伎俩,而且……他好像另有目的,不得不防。”
祈云修从旁闻言,抿了抿嘴角,似乎欲言又止。
封衣遥讲道:“再大的鱼儿逃不出网,既要兴风作浪,便任由他去。”
花以怜一惊,曾听孟湘环说过他们同门之间明争暗斗,各立党羽,孟湘环既是他部下,但心思捉摸不定,理应趁早除去。
但此刻看封衣遥的反应,非但没提防的意思,反倒根本不在乎一般。
“这些几年他跟随我,如果心存歹毒,恐怕早该对我动手了。”其实花以怜所说,封衣遥也早已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个人自愿投入西月宫,不为作恶多端,也不为夺权争霸,想来是心中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那个结果,我还乐见其成,因此又何必费力,替西月宫铲除这个隐患。”
就算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来妖女为祸武林,他一直暗中煽风点火,渲染恶行,四处树敌,只待将来时机成熟,天下英雄能群起而攻之。
花以怜觉他所言有理,目前孟湘环对他们无害,这一趟水,自然搅得越浑越好。
封衣遥随之想到:“那百笑南的死……”
“是孟湘环出的主意,由他引开众人,然后我与师兄共同合力,将那个淫贼横斩剑下!”回忆当时情景,花以怜依旧激动不已,一对秋水般的星眸闪烁着潋滟寒光,只觉得大快人心。
祈云修温谦开口:“其实当时我并没做什么,都是师妹一人铲奸除恶。”
花以怜不赞同,偏头轻轻莞尔:“怎么会呢,那会儿我陷入险境,幸亏师兄及时掷剑于我,才有机会给那恶贼致命一击!”
祈云修感慨良多:“如今回想下,那场景仍叫人胆战心惊,不过还好你……平安无恙。”
他眼波潺潺,与花以怜瞩目,不经意的流露出疼惜与宠溺。
白衣飘雅,笑若絮羽,似乎人就是那从天界琼池捞出的无暇纯玉,被绯艳霞光映得流光溢彩,内外剔透。
他们相对凭望,一个宛如花生娇娥,清丽绝俗,一个宛如莲幻谪仙,纤尘不染,站在一起,流云飞雪那般相得益彰,笑意间,更是心领神通,默契无限。
画面当真美极了,天造地设的一样,让看得人几乎措手不及。
封衣遥眼睛一阵阵生痛。
而他,又算什么呢?是丢在泥潭里任人踩踏得稀烂的东西,脏到发了霉,怎么洗都不干净,只配在阴暗潮湿的地方龌龊活着。
是自卑,还是一种自我的极度厌弃。他忍不住微微发抖。
还在痴心妄想什么呢,以为为她煮粥、做饭,就能回到以前,变得跟曾经一样么?
封衣遥啊封衣遥,梦该醒了……
袖角贴着她的衣袂,他害怕似的收了回来,不动手色地挪移脚步,拉开距离。
花以怜自然没察觉他的心理转变,思绪凝聚到一点上:“如今妖女尚未炼成玄阴秘笈,倘若我们能提前一步找到她所在之处,便可来个扫穴犁庭,出奇不意。”
“不错。”祈云修颔首,“封大哥,妖女在闭关之前,可曾向你透露过什么行踪?”
明澄如溪的眼睛,一望到底,像柔柔的水流滑过脸庞,叫人感到亲和舒服,他很认真地望来,无论对谁,都是这般充满了诚恳真挚,雪白的衣衬着天雪容颜,似乎尘俗的一切污秽浑浊,都沾染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