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看啊……”他被痛楚冲击得就要坍塌殆尽,喉咙里发出死到临头般无力的叫嚷,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哆哆嗦嗦的,一碰就会碎裂。
花以怜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上,傻了似的呆呆不动,直至醒悟后,突然扑上去,死命抱着他不肯撒手:“衣遥哥哥,衣遥哥哥……你别这样子……不是你的错,我不在乎的,我根本不在乎的啊……”
想到他藏在木匣里的荷包,纸笺上的小字,花以怜哭得撕心裂肺,搂住他,感觉到对方是那么脆弱、那么无助,慢慢就环住了他的腰,不让挣脱,仿佛拥着一个被遗弃在黑夜的孩子,滚烫的泪水汇成泉,浸湿了那散乱在红袍上的长发,她的声音变得轻极了,像是带雨的云朵,低低地哄他:“衣遥哥哥……我、我很想你啊,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她一遍一遍、不停地重复,过去许久,封衣遥终于一点点地安静下来,不再挣扎,花以怜轻缓地伸直了手,当触及他凉薄如玉的双颊,才知上面已经积满了泪水。
那张脸被她轻轻地捧起来,乌檀般的长发从两侧滑开,露出了使月色流连的美丽容颜,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却自始至终盯着花以怜,恍若刚出生的孱弱小兽,当认定一个人时,生命里也只会有这一个人。
他的眸色越来越深,有了一种世间最深情的颜色,漂亮得有点不可思议。
“小、怜……”他带着迟疑,沙哑地唤了声,然而从她黑若琉璃般的瞳中看到自己艳而妖异的脸容,倏然又怕起来,无比难堪的感觉比锥心剔骨更为痛烈,不想让她瞧见,慌张地又捂上脸。
“你别怕。”花以怜怎会不懂呢,拨开他的手,轻柔抚摸过那清隽的眉目,细腻的肌肤,很认真地端详,没有一丝嫌厌,一字一句地讲,“衣遥哥哥,无论你对我做过什么,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怪你的……”
封衣遥微微一震。
花以怜声音带着悔恨:“是我最初误会了你,如果我肯早一点讲出自己的身份……或许就不会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其实,全是我错……”
“小怜!”封衣遥终于把她搂入怀里,紧紧的,用力到不能再用力,仿佛把一个柔软的玩具弄到粉身碎骨。
花以怜被他抱紧,痛到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流,全身肢骨快要七零八落地散架了,似乎下一刻,就这样在他怀里死去。
“对不起、对不起……”是懊悔、是自责、是悲恨、是愧疚、是伤怨……他痛苦到无以复加。
花以怜艰难地抽出两臂,环抱住他,突然觉得,哪怕如此死掉也无所谓了。曾经青梅竹马的二人,经过七年重逢,身心俱已是支离破碎,彼此像在绝崖的边缘,拥在一起剧烈地颤抖。
封衣遥发觉她气息有些虚弱,很快清醒过来,但不舍的感觉油然而生,没有完全放手,只是略松了力道,两个人近在咫尺,相顾无言,眸子里都深刻地倒映出对方的影子,只是这样默默看着,便是倾注一生的认真,昔日的人,刻骨铭心的脸容,在梦里相思落泪过无数遍,如今近在眼前,几乎都不敢相信是真实的,他们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互相用指描绘着对方的眉梢、眼角、嘴唇,脸上的每分细致处……只为了那一人,眼波流转又凝固,仿佛最深情的画师,端详不下千万次,才肯提笔将对方入画。
“小怜,原来、原来你没有死……”当年他亲眼目睹她从崖边坠下,至此成为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痛。提到这里,封衣遥声音竟有些哽咽。
花以怜回忆起往事:“我记得当时,脚下有一股巨大的潜力逼了过来,使我摔下悬崖,不想意外坠入寒潭里,幸得一位高人所救,才挽回一条性命。”
封衣遥眉峰微耸,听出一丝端倪:“这么说来,你并非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花以怜点点头。
封衣遥似乎明白到什么,眸底转瞬蒙上阴暗的色调,狠狠攥紧了手。
44情动
“后来我拜那位高人为师,日以继夜地苦修,就这样度过了七年寒暑,总算是没有浪掷,终于习到一身武功。”
讲到激动处,她贝齿咬唇,容颜本就虚弱憔白,更衬得唇上那一抹微泛的嫣红之色宛如朱砂映雪,无端端就透出一种病弱的美态来:“那妖女害我家破人亡,全村人无辜受难,更让我们分离数年之久,我曾对天发誓,哪怕最后血溅荒地,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她以命偿还,一雪仇怨!”
封衣遥脸色有点惨白。
花以怜转念就想到他与妖女之间的隐晦关系,如今更不见他有半分辩驳,娇躯猛地一颤,就觉一口血咔在喉咙里,欲喷难咽。
她沉默下来,偏过头:“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的苦……那个妖女她、她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她嗓音听去平淡,却有着遏制不住地颤抖。
封衣遥微微笑了,低下头:“那个女人……”
平静无丝波澜的语调,像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摊开自己一对白玉无瑕的手掌,仔细端详上面的纹路,虽说是自己的,但很多事,却容不得他来掌控。
秀长手指恍如枯萎的花瓣,一点一点地合拢,忽然间,笑意化为绵里的针,是淬了极端致命的毒,直刺入人的五脏六腑——
“她毁了我的一生!”
十指猛地拢紧,活要把那个人碎尸万断一般!
双目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恨之入骨,怨之入髓,纵使啖肉饮血也难解其恨!
封衣遥狰狞地笑了,掌心里攥出血,却不觉痛,幻想过无数次了,用这双手,亲自掐碎对方的喉咙,慢慢碾碎了,再挫骨扬灰……头一回,那隐藏在心魂最深处的恨意,终于毫无保留地表露出来,然而却呈近病态,灵魂被关在窒息的密罐中太久太久,已是压抑得扭曲变形。
他用手掩住嘴,又咯咯地笑起来,好似从黑洞里传出的古怪的声调,听上去诡异地很:“可是,我更加无法原谅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救她,或许,就不会酿成这场惨剧吧?村子里的人不会死,伯母不会死,义父他们也不会死,你更不可能坠入悬崖……如果不是我一时心软,暗自收留她,你们又怎么会为此丧命……说到底,都是我害了你们……”
他笑音凄怆,表情哀绝,眼睛像两个空洞,泪水就情不自禁地溢了出来:“我曾经想过逃跑,然而无论逃到哪里,都能够被她找到,凡是与我接触过的人,一个、两个,甚至又是一个村庄,他们都会死掉,一个不留,我才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放我离开,又抓我回来,让我明白这一辈子,都无法逃脱出她的掌心。”
他越想越觉可笑,用手抓挠着头皮:“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偏偏我还活着,并且成为了她的禁脔……但只有活着……还活着……”就算是苟延残喘,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讲,“才有机会,让我亲手复仇!”
花以怜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绝望悲沉的目光,将死未死,残留着一口余息,在地狱与人间的交界处徘徊,不入轮回,永不得解脱。她已经说不出是悲痛还是震惊,转瞬一个念头蹦出来:“当初给怀碧山庄暗中告密的人,是不是你?你不杀乔臻,其实也是想放了他?”
封衣遥垂下眼帘:“妖女狡猾多端,疑心极重,我必需完全顺从,才能得她信任。而私下里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隐忍七年,处心积虑,不露声色,一切只为手刃仇敌!并且每日活在自责与悔愧之中,饱经残噬,倍受煎熬,度日如年,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纵使身体腐烂,但那颗心,并没有受到污浊,依然保存着曾经善良的一面。
花以怜在战栗中,隐隐约约猜到了:“你练那个魔功……”
封衣遥回答:“是灭影三绝。”
玄阴秘笈一向被邪道人物奉为武功至宝,而灭影三绝却极少为人熟知,相传源自西域之地,共分三式,每式又分九转,二十七个阶段,与玄阴秘笈不同,习武者只要肯勤心修炼,不出一年即可功成圆满,且三式汇聚一招,威力加倍重叠,即能爆发出惊天骇地的力量,超越人类极限,无可比拟,连玄阴秘笈也难抵其威力,但由于此武功邪恶至极,须男女交-媾,彻夜御女,采阴补阳,吸纳阴-精并于男子一身,女子重则精竭而亡,男子则功力更进,然而一招爆发下虽威力无穷,但至少也要折陨十年阳寿,害人伤己,得不偿失,故沦落为下乘之学,连众多邪道人物也避而远之。若非一般的寻仇报复,绝不可尝试。
花以怜如遭晴天霹雳,脸色苍白下,简直肝胆俱碎,直扑他胸怀,凄凄哀绝地叫嚷:“你何苦要这般糟蹋折磨自己?!”
“来不及了……”封衣遥眼神煞亮出奇,尽处一点狂绪,犹似夜幕中的野兽,要择人噬骨,“妖女一旦练成玄阴秘笈,天下将再无人是她敌手,届时必将为害江湖,掀开一场腥惨浩劫,葬送无数英魂,武林基业岂可毁于她一人手中,所以,我只有练成灭影三绝,才可与她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