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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澜池 (蓝莲花)



二哥低头望着碎了的酒杯,呆呆出神。

我只觉得心脏一时停跳,血全涌上了脸,双颊火一般地烫。但愿受到父亲这般羞辱的是我,而不是我那太过执著而无法不脆弱的二哥。

二哥慢慢抬起头来,烛影晃动,模糊了他秀逸的轮廓,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慢慢起身,双手有些颤抖,但他很快把它们拢在袖中。

他穿过大厅,神色出奇地平静从容。我目送他在门外廖落的灯影中渐行渐远,然后我再也吃不下一口东西。

……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溜出了宴会。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二哥,无论是快乐或者不快乐,我们总会躲进我们的废园。

二哥果然在那儿,坐在我第一次看见他的亭子里,身边放着不知从哪儿来的酒坛。

看见我,他笑了笑。

“阿湄,”他说,“过来陪我喝酒。”

我坐到他的身边。我们默默无言喝了很久,夜风吹来,令我忽觉无限悲伤。

“二哥,”我说,“其实你不用在意爹的。”

“是么?”二哥抬头微笑,“可我是他的儿子。”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二哥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这么对我已经二十年,我却刚刚明白,也难怪他觉得我不配做他的儿子。”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烫得可怕,让我吃了一惊。

他挣开我,站起身来。

“天晚了,回去睡吧。”然后他步履不稳地离开了后园。

那天夜里开始下雨,夜雨声声敲打着后园干枯的草木,有一种非人间的凄凉。

我做了许多悲伤的梦,梦见了许久没有梦见的妈妈,叔叔流动着忧伤笑意的眼睛,又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说,二哥已不在人世。猛然一阵锥心之痛,醒来时我泪流满面。

窗外雨下得更大,我呆呆地听着,忽然间一阵恐慌让我心惊肉跳。

我披上外衣冲出屋去,惶恐使我脚步虚软,我踉踉跄跄地跑到二哥的漆黑一团的住处,大力叩门。

半天无人应门。

我这才想起他惟一的僮仆阿楠已在数日前回家照料生病的母亲。

一团寒意从脚跟窜上我的指尖,然后我便听见杂在嘈嘈雨声中的二哥的咳嗽声。他咳嗽得撕心裂肺,到后来戛然而止,死一般寂静。

我翻墙而入,撞开上了闩的门,手指颤抖地点着灯。

床上的二哥面无人色,仿佛每喘一口气,都要用尽全身的气力。

“你受伤了?”我全身抖得快要口齿不清。

他没有回答。

我解开他的衣服,看见他胸前缠着厚厚的布条,黑沉沉的血迹透出来,如同腐烂的斑点。我用刀挑开他的绷带,伤口在胸肺之间,是触目惊心的剑伤,一共三处,两处较深的红肿化脓,已经迸裂。他发着高烧,皮肤却是惨白,仿佛全身的血早已经流光。

我的眼泪哗然而下。

“哭什么,”他睁开眼,“那时候没死……现在就不会。”

我哭着点头,握住他的手。他手里全是冷汗,嘴唇灰白,目光涣散。

“太快了……始终有几剑避不过的……”

我心中一动,忍不住问:“什么?”

他目光一闪,再次剧烈地咳嗽,嘴角呛出了血沫。胸膛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噪音,辛苦万状地起伏,却吸不进一口气去。

咳嗽牵动了伤口,更多的血涌了出来,他痛得五官扭曲,然后他终于昏了过去,苍白的面孔舒展开来,死一般平静。

我在越下越大的雨中狂奔,奔向府里另一侧的父亲的住所。我不顾一切地捶着院门,直到有人前来应门,推开那人,我直冲进正屋。父亲已经起来,披衣坐在灯下。

我跪下去。

“二哥快要死了,求您救救他!”

我紧紧盯着父亲,全然忘了我从来不敢这样对他直视。

父亲仍一贯地冷漠镇静,只微微皱起眉毛:“究竟怎么了?”

我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

“他受了剑伤……一定是伤了肺,他咳血,发高烧。”

父亲点头,挥手叫进了一名仆人:“你去请万大夫,要他尽快赶来。”

那仆人领命而去,父亲也站起身来。

“你回去吧。”他说。

我忽然觉得全身的血一起涌上头顶,冲击得我一阵昏晕。

“你不去看看他么?”我大声地说,“难道他不是你的儿子?”

父亲本已转过了身,此时便站住。

“我不会去看他,”他说,“如果他是我的儿子,就不会那么容易死。”

我哑然,无限心灰。一语不发地站起,我转身离去,却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几乎要直跌到屋外的风雨中去。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

“好好照顾他。”他说。

我怔了怔,却没有回头。

二哥的伤势十分凶险。大夫说他重伤以后一直失于调养,大量饮酒更使伤势恶化。他开了药方给我,说明十副药后如不见效他亦无法可施,一切视乎天命而已。

三天里,我不眠不休地守护着昏迷不醒的二哥。他时时爆发的咳嗽声空洞而凄厉,我屏住呼吸擦掉他嘴角涌出的血沫,惶恐地觉得他的心肺似乎正在一点点地扯碎。

第三天的黄昏,他的高烧终于退去。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直到他在夜半时醒来,清明眼神刹那映亮了昏暗的房间。

我放声大哭,简直近于嚎啕。热泪狂涌,二哥在我眼中变得模糊。

我听见他低声地说:“我不会死,阿湄,我不会扔下你一人。”

二哥又在床上躺了七天。

那时节气已是深秋,秋意破墙而入,凄凉彻骨,迷茫秋雨漫天漫地。

二哥望着窗外的院落对我说:“你看,阿湄,这就是所谓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七天以后我们两人又出现在家中的饭桌上。父亲淡淡地看了我们两眼,什么也没有说。大哥却侧头望着二哥,神情奇特地微笑。

四姐姐慕容泠犹豫了很久,终于问道:“二哥,这些天来,你病了么?”大夫人望她一眼,她便垂下头去。

二哥笑笑:“现下已没事了。”

“没事就好,”父亲提起筷子,“吃饭吧。”

所有的人默默地吃起饭,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这一年的冬天,三哥和四哥也开始行走江湖崭露头角。但江湖上依然少人提起慕容二公子慕容澜。在一向都是少年成名的慕容子弟中,已满二十却仍毫无建树的二哥不免显得黯然无光。他仿佛注定要淹没在其他兄弟的光华之中,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剧变改变了一切。

那是在第二年的秋天,父亲和我的四个哥哥再次离家远行。他们走时整个慕容府里弥漫着桂花的香气。一个月后,当府里的丫环们忙于收集晾干的桂花预备缝制香囊时,一则传言一夜之间传遍江湖——父亲和大哥三哥四哥已经遭天戈帮暗算不幸罹难,惟有二哥因事滞留在松江逃过大劫。

全家人惶惶终日忐忑不安,却从来无人胆敢宣之于口。二叔和三叔派去打探的人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七天之后形容憔悴的二哥一人回府,直入老夫人房中一语不发地跪下,人们才开始明白祸事已经成真。

父亲的遗体已被天戈帮掳走,二哥带回来的只有我三个哥哥的灵柩。府里一时哭声震天,老夫人当场昏厥,二姨娘四姨娘伏在三哥四哥的尸首上痛不欲生。

只有大夫人,并不打开大哥的棺木,她直挺挺地走到二哥面前,神色惨厉一遍遍重复这句话。

“是你,”她说,“我知道,是你杀了我的源儿。”

她充满了刻骨仇恨的声音与眼神令人心惊肉跳。

二哥的脸色苍白如雪,静静望着她,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当天晚上我在废园找到了二哥。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二哥站在长草中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黑沉沉的夜空。

我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他震动一下,缓缓转过身来。

“你不要在意大夫人的话,”我说,“她只是太过伤心。”

二哥不回答,我却感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秋风阵阵,四下里包围着我们的,俱是衰草荒凉的香气与声音,忽然间我悲从中来,伸出手臂拥抱了二哥。

二哥在默默发抖,他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冰冷的额头贴着我的颈项,他心里深不可测的寂寞和悲伤流水一般缓缓漫入我的心底,化成我的泪水滂沱而下。

那是惟一一次他让我看见他的脆弱彷徨,那让我想要尽一切所能照顾和保护他,要他快乐,就像是从来他对我一样。

父亲的死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无数新老仇家蠢蠢欲动。

二叔和三叔自认并非统领全局的人才,一致推选二哥成为慕容家新一代主人。处在这多事之秋的二哥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他的笑容更加少见,他甚至再没有时间去我们的废园。

慕容府的高墙似乎隔绝了一切江湖风波,二哥从不对我们说什么,我只是偶尔听阿楠提起,才知道他已无声无息地消弭了几场迫在眉睫的危机。

人们的悲哀渐渐转淡,渐渐可以如常地生活。大夫人没有再提大哥的死,恢复了从前淡漠泰然的态度。她并不干涉二哥对外政的处理,而二哥也对她一如既往地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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