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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澜池 (蓝莲花)



我并不是害羞,我只是不愿让你当我的哥哥。

也许那时候我便知道长大后我会爱上你。

我也不愿叫你的名字。雁遥。

这两个字常让我觉得你的一生会像大雁那样南来北往,遥不可及。

事实上也真的如此。

因为那是你的名字,所以我不得不喜欢自己的名字:雁翎。

我想如果你一定要做永不栖息的雁,我情愿做你的一根翎毛。关山长河,天南海北,无论你去哪里,我都和你同去。

然而我不过是在痴人说梦。

我知道做不成你的翎毛,你迟早会离开我。

我知道。

你离家前的那个晚上,我去找你。我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一起走?

你一直没有回答。

于是我说我会等你,我说我会一直等到等不下去的那一天。

其实我是在说我会等你直到我死。但我想你并没有听懂。

我在家乡等了你五年,我拒绝了很多人的提亲。流言四起。

我忽然发现即使你此时回来,你也决不会有勇气带我离开。要你和我在一起,只有替你舍弃那个家。

所以我遣散家仆,远走他乡。我走到一个遥远的北方村落,我在那里安定下来,继续等你。

并不是没有人知道我的下落,只要你想要找我,你应该可以找到。

我于是又等了四年,我遇到了慕容安。

我不清楚我为何会答应和他在一起,也许我已濒临绝望,也许我正因绝望而恨你,要用伤害自己来伤害你。

但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他,不再等你。

他这样要求过,然而我没有答应。

我从未爱过他,也许他同样未曾爱过我。

然而他竟比你明白我。

他走时对我说:

“如果你以为这样你还可以继续等他,那么你错了。”

我不管对错,因为我已没有选择。

我早将一生变成一局与你的赌博,我不能退场,在我的生命结束以前。

我终于等到了你,你来时正是阿湄满月的第二天。

看见你的一霎我就明白我已等到了我一生想要的东西,虽然我已失去了接受的资格。

我的痛苦应该是你的两倍,因为看见你的伤心我的痛苦更添了一重。

我怎么可以答应嫁给你,让你抚养别人的孩子?你是那样一个骄傲的男子,虽然你的骄傲很少让人看到。

你会终生无法释怀,娶了我,你不会幸福。

于是我骗了你,让你离开。当你离开时,我以为我们终生不复相见。

你走的时候是夜半,四周很静,我伏在窗前用心听你的脚步。

我一直在听,直到再也无法听见。

一切都像很多年前的那一夜,你自以为无人知道地离家。

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在我命不久长的时候。

我觉得为此我可以感谢上天。

我想必隐瞒得很好吧,让你以为我始终在等阿湄的父亲。

你从不知道每次你转身,我在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你。否则你便会明白我的真心。

你对阿湄很好,我毫不怀疑在我死后你会愿意抚养她。

然而我不要你这样,我要你自由。

我不想让她在你眼前,时时刻刻提醒你,曾经有我的存在。

其实我希望你可以将我忘记,如果这样就可以去掉你脸上的忧愁。

我不知道该不该让你知道所有这些真情,所以我把它交给天意去裁决。

我看见从前我绣给你的香囊已经不见,便做了一个新的给你。我会把这封信缝在里面。

也许很多年后你会看到它。

也许,你永远不会。

我死的时候如果在你身边,我会觉得幸福。

我希望你吹箫送我,那样我便会有了勇气。

就像从前秋天的夜里,你坐在家中紫藤架下为我吹箫。

你仍记得么?

从前秋天的夜里,你坐在家中紫藤架下,为我吹箫。

第五章遇雪关荻

大风卷雪,枯木摧折。

正月初七。

池家人马仍未放弃搜捕,但我们已离开暂时容身的客栈,顺利潜入山中。

八百里呼音山千峰雄奇,深谷幽秘,藏匿之处何止千百。我并不为追兵担心,令我担心的只是大哥。

大哥伤势反复不定,我明白是他心事使然。

多年来我从未见他开怀,却也从未见他如近日一般伤痛。他心中沉埋往事仿佛一夕之间连根掀起,翻复折磨更胜从前。

而他所以被勾起前愁旧恨,全因助我复仇来此重遇慕容湄。

回思种种,我但觉此生欠他良多,无可报偿。

他在那场十年不遇的暴风雪里救起我,是我们初次相遇。

那一次我欠下他我的性命,还有我整个未来。

他将我救回他的木屋,他帮我猎取用以交换我未来的狐皮,他指点我后来赖以生存的武功。

我永远记得他在寂寞山林飞掠的身姿,夺目剑光追击着疾奔的玄狐,白虹黑箭,苍茫积雪激荡成烟。血光乍溅时,他倏忽止步,提起猎物,眉间浮起淡漠的忧伤。

那一瞬间我对他崇仰敬慕如同对待传说中的山林之神。

我并不确知何时是我们的二次相逢。因为在他现身与我相见以前,他已暗中助我多次。再见他的惊喜无以复加,我本不善言辞,但那一晚我们长夜对饮,我告诉他别后经历,我竟能滔滔不绝。

也许与他重逢,让他看见我因他而改变的命运,早已是我多年暗藏的夙愿。

多年不见他并未改变,一如既往地沉静温华,寂寞忧悒。我对他仍然敬慕有加,却已倍感亲近。这个诡谲江湖,众人眼中,我是来历不明横空出世的一个异数,而造就我,知道我,只有他。

第三次相遇是在呼音山中。

那时我重伤,心死,一半的血流出体外,在身边结为深色寒冰。

就在那时他出现。

即使看见我沦落至此,他的眼光依旧从容,只是当他俯身查看我伤势时,我才看清他眼中忧色多添了一重。

他带我逃出生天,带我重返我出生的山岭。

他和我同看那片苇湖中生生不息的野苇,仿如看见我们人生的枯荣。

某一个夜晚,清水长天,月色流离。

我难以入睡,起身到湖边练功。收势时回头一望,看见他不知何时已出屋静立,白袍低垂,如一段落地凝结的月光。

我望着他,心头刹那翻转,远远叫了一声:

“大哥!”

那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他。他微微一动,隔着很远,我依然感到他淡淡笑容。

停了片刻,他才说:“方才练得不错,只是个别几处过于心急,再来一遍吧。”

我向着他的方向笑笑,从头练起。

我心中温暖,顿时开阔。

因为我知道从此以后,人世风霜江湖夜雨,都有他在。

从此以后,他是我师,我友,我长兄。

然而这于我至关重要的人此刻情形不容乐观。

他本已退下的高烧重新反扑,今天夜里更陷入昏睡之中。现有伤药看来已全不管用,我心急如焚,然而无计可施。

慕容湄向我打个手势,示意我出洞去谈。

“叔叔需要新的伤药,”她说,“二哥曾告诉我一个药方,也许有效。但是药材挑选十分严格,我需和你同去。只怕留叔叔一人在此,无人照应。”

事已至此,我们并无他法,我下定决心。

“我们连夜出山,明日定能回来。”

她犹豫一阵,点点头。

我们回到洞中,设下几处机关,在火中填足木柴,防备野兽来犯。随即离洞而去。

大雪初停,朔风未静。天空黑如凝墨,惟一光亮来自四周积雪。

慕容湄轻功不弱,却内力不足,又无行走山路的经验,我一路提携,行来尚不算慢。五更时我们到达铃雨镇,镇中最大的药铺怀生堂当街矗立,灯火全无。

风声忽停,四下死一般沉寂,似是邪祟将出,万物屏息。我冷笑一声,心中明白,但仍以匕首撬开店门。

慕容湄燃起火折,照见靠墙而立顶天立地的几只药柜,上千抽格令人眼花缭乱。她吸一口气,上前翻拣。

一只只抽屉滞涩咿哑地响起,每一声仿佛都要裂寂静而后快,慕容湄的手微微颤抖。黑暗仿佛有形,压榨着她手上脆弱的光焰,只待其略有退让便要猛扑而上,噬灭这一点异己的光明。

我立于门边,听见几声零落犬吠,一阵扫荡街巷的长风。我冷冷一笑,握紧了腰间武器。

她大约花了两盏茶时分选定称好了药材,抬起头来松一口气,低声说:“走吧。”

我拉住她手,紧紧一握。

她立刻明白,全身一僵。

我另一只手提起一张椅子,用力向店门掷去。在听到破门声以前,我已拉着她由后窗跃出。

后院亦有埋伏,刹那火光大亮,一瞥之间只见有十余人已由藏身处涌出,上前夹攻。

为求从速脱身,我下手毫不容情,铁索横带,击破两人头颅,回卷时又缠飞一人,远远抛出。

余人顿感震慑,怔忡不前,我趁机拉起慕容湄跃上房檐。

然而檐上亦有人相候,在我即将落下时刀风呼啸直扫我双腿,我在空中险险避让,脚下落空,铁索飞出,卷住檐上偷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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