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在心里抱怨着郭嘉,一边压低了声音,轻声吩咐车夫,“不必着急,驾车时稳一点。”
从车夫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的举止实在是……有些过于亲密了。他匆匆瞥了瞥闭眼假寐的郭嘉之后,便连忙低下了头头,心领神会地点头称是。
车驾缓缓前进,大约一刻钟后,便停在了郭府门口。
然而醉鬼偏要逞强,连连拒绝了亲卫和车夫的搀扶,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下了马车。
张晗疑心自己明日便要看到一只摔得鼻青脸肿的病猫。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将郭嘉提溜进了庭院,“好好休息。”
“主公!”
郭嘉忽然伸手揽住了张晗的腰。
“郭奉孝,你可消停点吧。”张晗生怕把身娇体弱的郭嘉打出个好歹,硬生生地控制住哪里自己反击的冲动。
随便换个人这么偷袭她,这个登徒子已经躺地上了好吧。
郭嘉的动作一顿,然后便越发不老实地揽紧了张晗。
张晗捏起郭嘉的一只手,动作敏捷地转了个身,便轻轻松松地脱离了郭嘉的怀抱。
她危险地眯起了眼,语带威胁道:“郭奉孝,你别不是在借酒装疯吧。”
郭嘉不语,只是像狗皮膏药一样继续凑了过去。
张晗的嘴角疯狂抽动,无奈地叹道:“郭大爷,郭祖宗,你到底要如何?”
待会儿就要宵禁了啊!
难道继“楚王好细腰,太尉好玉面”的谣言之后,她又要见证“太尉公然犯禁,只为私会情郎”了吗?
清亮的歌声和着如水般的月光缓缓流淌。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亮是如此的皎洁,月光下的美人是如此的美丽。身姿窈窕步履轻盈,令我徒增相思的烦恼。
张晗默然,心中的怪异越来越甚。
郭嘉还在继续吟唱:“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亮是如此的明亮,月光下的美人是如此的动人,身姿窈窕步履舒缓,令我徒增相思的烦忧。
“郭奉孝,你何时有了这一喝醉就唱……的毛病!”被张晗隐去的词大概是“情歌”。
这首《诗经·月出》是歌月怀人之作,主要表达了诗人因爱慕彼人而怦然心动,不能自宁的情感。
郭嘉将头埋在张晗身上,闷闷地答道:“大约是在遇到主公之后。”
张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愤之下,自然也就没注意到郭·粘人精·嘉越发过分的举止。
要说郭嘉醉了吧,他分明又能对答如流;要说他郭嘉没醉吧,他的这一系列举动又一点儿也不符合常理。
张晗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心里一直在“将流氓揍一顿”和“不和醉鬼计较”中反复横跳。
“元熙,我心悦你。”
郭嘉说完这句话后,便紧紧地闭上了眼,仿佛在等待神明判决的信徒。
张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以往相处时的景象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郭嘉当初那些看似怪异的举止,忽然就变得有迹可循。
她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她看着郭嘉状似恳求的神色,近乎冷酷无情地说道:“郭奉孝,你醉了。我不与你计较这些。”
郭嘉不怎么意外地苦笑一声,“元熙,我没醉。”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1]。”
张晗与他靠得极近,清楚地闻到了他身上浓烈到近乎炽热的酒气,以及,苦涩非常的药香。
他常年服药,已经被腌出味儿了。
“主公,元熙,阿晗,我真的没醉,我就是喜欢你啊。”无法控制,无法消除,亦无法隐藏。
“醉鬼总是不愿承认自己喝醉了。”
张晗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将郭嘉从自己身上掰开,扶到庭院中的躺椅中去。
“喝醉的人就该好好休息。”
郭嘉看着张晗逐渐远去的身影,倔强地补上一句,“我没醉。”
张晗心绪复杂地停下了脚步,却到底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地走出郭府的庭院。
在内院的书童阿玖听到声响后,终于姗姗来迟地出来迎自家的主君。
他看着怔怔坐在椅子上的郭嘉,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急急忙忙地问道:“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郭嘉闻声望过去,“童儿,我现在想喝酒。”
“你……”不能喝那么多酒的。仲景先生要是知道了,又该说你不遵医嘱了。
阿玖条件反射地想否决他的要求,他也有很多理由可以拒绝郭嘉。然而,他看着郭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心里那些拒绝的话。
“阿玖,我要喝酒。”
郭嘉长叹一声,固执地说道。
现在这样,他还不如真的醉了呢。
第64章
翌日,郭府。
“郎君,我已经找人为你请了病假,你今日不用早起了。”
郭嘉闻言淡笑,看着阿玖道:“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快些起身吧,今日应当有客来访。”
“脏头乱面地出去见客人,未免也太失礼了。”
阿玖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郭嘉话中的客人是谁,但这不妨碍他上前帮着郭嘉更衣束发。
整理好仪容,再草草地用过早膳,郭嘉口中的客人也就如期到了。
“回主君,天子使者已经到了府门处。”
“天子的使者啊。”郭嘉轻轻叹息,道:“我已经知晓了,你退下吧。”
“唯。”
郭嘉整了整自己并不杂乱的衣襟,依礼到府门处去迎天子使者。
“陛下口谕到。”
郭嘉撩袍跪下,伏地叩首。
“……太尉军师祭酒郭嘉聪明睿达,颖悟绝伦,甚得朕心。特令其持节出使幽州。”
“臣领旨。”
来传口谕的近侍亲切地上前扶起郭嘉,有些谄媚地说道:“陛下会让郭祭酒出使幽州,还是太尉亲自举荐的呢。”
“想必郭祭酒顺利走完这趟差之后,要不了多久,便能再次升迁了。”
郭嘉没什么温度地笑起来,拱拱手道:“那就借您吉言了。”
阿玖十分有眼色地上前一步,将早已准备好的钱袋塞到近侍手中。
近侍暗中掂了掂钱袋,随即便会心一笑,识趣地带着人离开。
这帮人没走多久,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郭嘉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几匹奔驰的快马走近。
待来人勒马停下,便笑着打起了招呼:“文远将军,近来可好?”
张辽笑着翻身下马,拱手回了一礼,道:“幽州有变,郭祭酒此次出使大约不会顺利。主公特令辽带兵暗中策应。”
郭嘉自然是知道幽州之事的。
昨日上午传来消息,辽东太守公孙瓒与幽州牧刘虞起了战火,刘虞拥兵十万,却因指挥不当败于公孙瓒。
自那以后,刘虞便没了消息,现在的幽州归属不定。
只不过,昨日大家议事时,商议好的出使人选却不是他,而是法孝直。
但郭嘉并未向张辽发问,他只是朝张辽做了一揖,缓缓道:“那嘉便提前谢过文远将军了。”
“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郭嘉罕见地纠结了片刻,然后垂下眼睫,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我等可要先向主公辞行?”
张辽想起张晗嘱咐自己的话,有些不自然地回道:“倒是有些不凑巧,主公事务繁忙,已经带着人到周边的郡县巡视去了。”
“况且,此事紧急,我等便早些启程前往幽州吧。”
果然如此啊,主公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果断。
郭嘉听到张辽的回答后,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他怅然若失地朝官署的方向看了一眼,含笑回道:
“也好。”
第65章
与以往相比,最近的含章阁有些沉默——因为少了个谈笑风生的郭嘉。
蔡琰将周围环视了一圈后,便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埋下头去处理公务。
散值的时辰一到,法正便行礼离开。
“主公为何突然换了人选?”待法正走远,蔡琰便侧过头去问道。
张晗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听到声音后很是吓了一跳,惊讶道:“昭姬怎么还没离开?”
蔡琰轻轻挑眉,道:“手头上还有些事情未曾处理完,故而未曾离开。主公不是最为敏锐的吗?”
往日里,身边人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张晗那敏锐的感官。
张晗莞尔,若无其事地说道:“昭姬见谅。昨晚未曾歇息好,刚刚便有些走神了。”
蔡琰自是没什么意见,轻声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孝直年少气盛,有些刚直了。我思来想去,便将出使人选换成了更为合适的奉孝。”
蔡琰眼也不眨地盯着张晗看了片刻,却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是了,主公若是有意想掩饰些什么,她又怎么能看出异样来呢?
蔡琰眼帘微阖,回道:“是吗?”
“怎么,昭姬可是觉得有何处不妥?”
‘“并无不妥,琰只是有些感慨罢了。自郭奉孝入职以来,便一直在主公身边参赞军事,这还是第一次遭到外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