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深居内宅,也知道蔡邕是享誉海内的大儒。阿晗此举,分明是在借机给昕儿铺路。
阿晗还是不愿……
王氏别过头去,一边擦眼泪,一边问道:“你还是不愿成婚?不愿有自己的子嗣?”
张晗的动作滞了滞,随即便又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在外辛辛苦苦打拼这么多年,就不想将基业传给自己的子嗣?”
“你就对昕儿这么放心?万一她将来没这能力,扛不起你的担子,你又该如何?”
张晗不假思索地回道:“若是她没有这样的才华,或者没有这样的心思,那我便去领养一个合适的孩子。”
“何必拘泥于血缘亲情?只要有这资质,天下谁人不能继承我的事业?”
她的回答一气呵成、毫无停顿,显然是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王氏闻言气苦,恶声恶气地反问道:“你当真就这么不愿与人成婚?”
张晗偷偷抬头看向母亲。阿母脸上有气愤,有郁闷,有苦恼,还有,深深的失望。
张晗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以她的能力,自然能开开心心地将母亲哄好。
可是,她真的从来没想过要与人成婚,难不成要一直欺骗阿母,让阿母徒劳无功地等着自己的婚礼吗?
张晗整了整衣襟,朝王氏稽首而拜,郑重地回道:“是,儿此生不愿成婚。”
王氏顿时气结,恼怒地跺了跺脚,指着张晗,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你……简直气死我了。”
王氏是最温婉端庄的闺阁女子,少有如此不顾仪态的时候,可见这次是真的气狠了。
“男子入赘也不愿?”王氏自然知道张晗身份特殊,也没指望她能正儿八经地像寻常女子那样成婚。
张晗抽了抽嘴角,并不回答。
“入赘不行,那你娶个侧室总行了吧?”
侧室?张晗错愕非常,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母亲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开明了?
“这世间总有你瞧得顺眼些的男子。你挑个温顺不惹事的放到后院。以后也能有个人照顾你。”
张晗依然伏地不起,用沉默表示自己的反对。
王氏不死心地继续反问,道:“你还是不愿?”
“不愿。”
“好好好。”一连串的眼泪从王氏的脸上流下,她望着张晗,忽然泣不成声地说道:“你就真要将自己弄得孤苦一生?将来……将来等我死后,谁还能为你留盏灯……”
“阿母!”
张晗心猛地一紧,上前抱住王氏,反驳道:“阿母千秋无期,长命百岁。”
王氏怜 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哽咽道:“我终有一天要与你阿父相会的,阿晗,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啊。”
*
官署,含章阁。
“主公今日为何郁郁寡欢?”郭嘉轻声问道。
张晗今日的状态明显不对,这些与她共处一室的谋士们自然都有所察觉,只是郭嘉最先发问罢了。
张晗一把丢下手中的竹简,满脸烦闷地答道:
“阿母要我纳妾。”
纳纳纳……纳妾?
郭嘉目瞪口呆,差点失手打翻了书案上的茶盏。张晗看着周围人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表述有点问题,没什么感情地补充道:“哦,你们别多想。我阿母大概是想让我养个男宠什么的。”
几位谋士齐刷刷地松了口气,除了郭嘉。他右手一颤,差点没拿稳手上的竹简。
法正奇怪地瞥了一眼频频失态的郭嘉,无所谓地说道:“我朝早有贵人养男宠的先例,倒并无什么稀奇的。”
“正倒觉得,主公身边养几个男宠也好,省的那些人整日惦记着联姻之事。”
蔡琰意味深长地看了郭嘉两眼,道:“主公若是高兴,也可以将心爱的男宠立为侧室。”
荀攸今日不用到尚书台轮值,这个时辰正好也在,他闻言立马想起了少年天子。
天子每次召他到御前,总会有意无意地问起张晗。每每提及到张晗时,天子的脸上便会露出一种异样的感情,像是仰慕,像是依恋,又像是……
荀攸微微皱眉,道:“亦无不可。”
那么,室内就只剩下郭嘉没发言了。张晗郁闷地望向他,问道:“奉孝以为呢?”
郭嘉飞快地将自己心中杂乱的思绪收拢,然后垂首掩下眼中呼之欲出的落寞,道:“全凭主公心意。”
第63章
成婚是不可能成婚的。
张晗郑重地思考了好几天,也还是无法迈过心里的那道坎儿。不过她好歹在王氏面前松了口,答应母亲在遇到心仪的郎君之后,便会与其成家。
王氏心知不能逼得太急,便也暂且不在张晗面前提及成婚之事。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天,太尉张晗“有意择婿”的事情便不胫而走。
“我怎么觉得你们的眼神全都怪怪的。”张晗看着面色古怪的几位谋士,不解其意地问道。
蔡琰轻笑一声,挤眉弄眼地问道:“主公觉得刚刚离开的那位从事怎么样?”
张晗不明所以,撇撇嘴道:“要是他办的事,能和他那身衣服一样漂亮就好了。”言外之意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蔡琰笑得越发开怀,道:“主公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指不定有多少人要伤心呢。”
张晗环视了周围一圈,嘟囔着道:“我不是向来如此嘛,他们早该明白我的作风了。”
蔡琰并不反驳,只是继续问道:“主公不觉得近日的官署有些特别之处吗?”比如,来来往往的隽秀郎君便多了不少。
张晗思索片刻,答道:“有何不妥之处吗?我倒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忽然,她灵光一闪,道:“近日官署内蓄须的青年好像突然便少了许多!”
汉朝男子早有蓄须的风俗。
张晗挠了挠头,疑惑地看向郭嘉与法正,问道:“莫非这又是晋阳城流行的新风尚?”这些士子总喜欢效仿名士的做法。
法正抬抬眼皮,一针见血地指出:“这大抵便是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吧。”
张晗越发摸不着头脑,不满地抱怨道:“你们这是与我打什么哑谜呢?”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难道是天子说过自己不喜欢年轻男子蓄须?她怎么没听到风声?
郭嘉幽幽道:“坊间传言:太尉喜爱面白无须的清隽男子。”
张晗大惊失色,嘴里的一口茶水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直被呛得连连咳嗽。
郭嘉还在以一种十分古怪的语调说道:“不仅任用的心腹皆是风流倜傥的男子,就连前些时日招考择定的三位优胜者,也都拥有一副英俊的好样貌。”
“咳咳……咳,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谣言!”
郭嘉不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晗。
乐子人蔡琰暗戳戳地加了一把火,缓缓道:“主公,世上岂有空穴来风的谣言啊。”就算是谣言,也要有一定的依据才能广泛传播。
郭嘉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
张晗迎着两人审视的目光,细细地将身边的人数了一遍。
赵云、马超、郭淮、法正、郭嘉、张辽……这些都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年轻男子才俊,贾诩、荀攸虽然年纪稍长,但也是容貌端美、相貌堂堂……
难道她也像张昕一样,是个实打实的颜狗?
不不不,张晗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心中的想法,义正言辞地说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大家切勿不能轻信谣言。”
“谣言止于智者啊,各位。”
*
夜幕轻垂,星辉点点,一轮圆月在清辉的簇拥下冉冉升起,照亮了道路两旁的丹桂。
本是最淡雅不过的美景。
然而这副美景若是落到失意之人的眼里,难免便会沾染上几分寂寥之色。
郭嘉抬头望着朦胧的月色,一时发了怔。
“奉孝,怎么还不上车?”张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杨家的宴会已经结束,张晗与郭嘉也就准备共同离开。
“是。”
郭嘉依言上车,坐到张晗身侧。
“何苦喝这么多酒?我也用不着奉孝为我挡酒。”
张晗闻到郭嘉身上冲天的酒气后,微微蹙紧了眉心,带着些责怪的语气问道。
也许是酒意蒙蔽了神志,也许是今晚的月色太撩人,郭嘉失了他一直保持的分寸,虚虚地靠在张晗身上。
“心有所惑,又不得而发,嘉便只能借酒解忧了。”
张晗拿这醉鬼毫无办法,无奈地问道:“心有何忧?”
郭嘉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勾起嘴角,自嘲道:“大抵是求而不得吧。”
他的笑容很浅,很淡,脸上不见喜悦,反而带着些萧索的意味。
张晗平日里总嫌郭嘉闹腾,然而当郭嘉真的安静了下来,她又有些无所适从了。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欲言又止地看着郭嘉。
“主公又想看嘉的笑话?”
“嘉是绝对不会告诉你个中缘由的。”说完,他便闭上了眼,一副将将入睡的模样。
谁能想到算无遗策的郭祭酒也有如此孩子气的模样呢?
张晗哭笑不得,只想将这只醉鬼快点送回郭府。唉,早知道她就让法孝直陪她赴宴了,虽然法孝直长了一张能气死人的嘴,但只要他不说话,不比这只醉猫来的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