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晗虽然穿着男装,但也只是因为男装穿着更方便。她从来觉得自己的女子身份有何不妥,自然不会去特意掩饰。
这人能认出来倒也不奇怪,毕竟张晗与玄英的容貌都不俗。
“敢问这位先生,启蒙为何不用《仓颉篇》也不用《急就篇》,偏偏要选《孝经》呢?”
教书先生脸上的怒火更甚,厉声喝道:“无知妇人!不在家中相夫教子,还抛头露面,胆敢跑到这儿来对我指手画脚!”
“不守妇道,伤风败俗!”
玄英的脾性向来直接,听到这话便忍不住想动手。
张晗伸手拦住她,示意她不要鲁莽行动。
“在座的学生中也有女童,你作为夫子,怎能当着她们的面如此说话!”
教书先生冷哼一声,趾高气昂地说道:“我想如何说话便如何说话,哪轮得到你一个小妇人出言指责。”
“倒是你,身为女子却毫无温良恭顺之态,明日你若不肉袒负荆到我门前谢罪,我便不在这儿教书了。”
话音刚落,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许慎《说文》。
第10章
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气焰却能如此嚣张呢?
无非是有恃无恐罢了。
世家子弟以自身门第为傲,不少人打心底就瞧不起其他阶层的人,更不会自降身份去给一群平民的孩子讲学。
而寒门子弟虽然没有世家子弟那样显赫的出身,却也自恃读书人的身份,不愿为五斗米折腰。
就算有部分寒门子弟迫于生计来应聘,在了解到男女混合的情况后,也会打退堂鼓。
所以这个在张晗眼中的这个歪瓜裂枣,可能已经是素商精心挑出来的最优选。
张晗的思维向来敏捷,她很快就想通了这些事情,并为之愤慨不已。
为什么男子仅凭性别就能高高在上地蔑视女性?为什么女子要将一生系于男子之手?为什么男子可以随心所欲,女子却要恭敬谦卑?
要妥协吗?张晗在心里问自己。毕竟这个世界的大环境不就是男尊女卑吗?
就连班昭那样才华横溢的女子,不也提倡三从之道,鼓励四德之仪,强调男尊女卑,要求女性顺从?
男子理所当然地用她的《女诫》奴役女性,而女子却心甘情愿地将其奉为圭臬,并用一生去遵守。
这当然不公平。
而且,你真的愿意妥协吗?张晗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问自己。
不,我不愿意。我的灵魂,我的信仰,还有我毕生的骄傲,都不允许我妥协。
我既来到了此方世界,便不能再冷眼旁观同胞的不幸。我要撼动时代的发展,实现这世界的另一种可能。
我要将那些吃人的礼教全部消灭,我要将这腐朽的世道一点一点地碾碎。即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
事情甫一发生,慈幼堂的管事就马不停蹄地将这件事报告给了素商。
通过管事的描述,素商很快就猜到那两个女子就是外出的张晗和玄英。
所以素商一听闻张晗回府,便连忙到她的院子请罪去了。
当初女郎将慈幼堂之事全权交给她,如今却发生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是不应当的。
得到接见后,素商小步趋进行到堂中,而后屈膝下跪,拱手至地,俯身拜倒。
“你用人不当,我也有失察之责。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弥补过失,而不是追究责任。”
素商顺着张晗搀扶的力道起身,头却始终低着,令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张晗有些不忍,尽量将说话的语气放缓,“你那时是如何挑人的?”
“当时应聘者寥寥,仆一一派人去打听了他们的名声,这位的风评最好,有精通文史、博学多才之名。”
张晗对此嗤之以鼻,精通文史,博学多才是不是真的暂且不论,单就他那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样子,就不配为人师表。
退一步来说,就算这位所谓的先生真有盖世文才,怕也只是个舞文弄墨的小人。
“品德不端的人,即便再有才华,也不配教书育人。”
“况且,我们要培养的不是只知寻章摘句的酸腐文人,而是能学以致用的实用人才。”
素商再次行礼,“谨诺。仆会尽快挑选出合适之人。”
*
不久后,丁原便率着大军回到了晋阳城。张晗也就再次开始了忙忙碌碌的军中生活。
没过几天,半数大军再次开拔,他们将到并州北部驻扎,以抵御南下劫掠的鲜卑各部。这次领兵的人是吕布和张杨,而张晗与张辽则留守。
吕布和张扬一人来自五原郡,一人来自云中郡,都是边郡出身,对并州北部的地形更加熟悉。
这样的安排很合理,张晗没什么不满的,而且她还惦记着自己俘虏的那批匈奴奴隶呢,并不想再次出征。
张晗特地挑了个时间去求见丁原。在得知张晗的来意后,丁原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隐隐有开裂的趋势。
他沉思良久,最终还是不太赞同地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举似乎还是不太妥当。”
“元熙若是想练兵,倒不如去募些新兵。”
张晗拱手答道:“使君容禀,近几年兵役渐重,民间已隐隐有了怨言。倒不如收降这批奴隶,正好可以补充兵源。”
丁原隐隐有些意动,但还是拒绝道:“这些人野性难驯,恐有二心。一旦他们联合起来作乱,晋阳危矣,百姓危矣。”
张晗继续劝说:“南匈奴内附已久,在未曾反叛之前,也是大汉的一道屏障,为并州抵御鲜卑的劫掠。可见只要好好把控,匈奴人还是可用的。”
“罢了,你既坚持如此,便自去挑俘虏营挑两千人吧。”
听到丁原的回答,张晗喜出望外,连忙回道:“末将遵命。”
这样的结果可真是意外之喜!她原本只是想要自己俘虏的那批奴隶,现在丁原却给了她更大的权限——她可以凭自己的意愿挑人。
事情宜早不宜迟,张晗很快便去了看守俘虏的营地。在向看守的都尉出示丁原给的文书后,张晗成功进入了营地。
她挑人的要求在部下看来很离谱——既然是想纳降,为什么不直接挑体格健壮、身材魁梧的奴隶?
会说汉话,亲属俱亡,这都是什么奇葩的要求?这样挑人,组成的军队没有战斗力可怎么办?
一众亲卫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带着对张晗的盲目自信乖乖地执行了命令。从事比我们这帮人聪颖多了,她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张晗这么挑人,当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亲属俱亡,说明在匈奴已经没有了羁绊,以后不会轻易想着离开。
而会说汉话的匈奴人,则可以更好地融入到整个大团体中,也便于培养他们对汉文化的认同感。
一个时辰后,亲卫就按照张晗的要求挑出了她想要的人。
张晗派人将早已准备的食物摆在这些奴隶面前。
红白相间的烤羊肉还在滋滋地冒着烟,浓厚的香味顺着微风飘扬,传到了每个人的鼻子中。
这些奴隶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了,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吃饱过几顿饭。
他们贪婪地看着不远处鲜香油亮的烤全羊,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抢食。可是双手被绳索束缚,四周的汉军又拿着武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张晗站在高台上,环视着这些奴隶的表情,而后高声喊道:“想要得到这些食物吗?”
奴隶们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的味蕾不断分泌着唾液,他们空空如也的胃在催促他们进食。
“投降于我,你们就能获得这些食物。”
“效忠于我,你们今后的每一天,就都能吃饱饭!”
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他们唾骂、质疑、讨论……然后又被两旁的士兵镇压。
这片场地重新归于安静,只有张晗的声音在回荡。
“你们愿意吗?”
“愿意,我愿意。”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张晗从高台上走下,一直走到这人面前,听见他又用略显生涩的汉话说道:“我愿意投降,请给我食物!”
她拔出随身的佩剑,一把挑断了这个奴隶背后的绳索。
他立马冲到了食物面前,他顾不上食物有多滚烫,径直用脏污的手去撕扯羊肉。
人们安静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羊肉。
然后人群中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
“愿意!”
“愿投降!”
“我投降!”
……
越来越多的食物被抬上来,有香气扑鼻的烤肉,也有刚刚蒸好的粟饭……
所有奴隶身上的绳索都已经被解开,他们争先恐后地抢夺着身边的食物,尽管食物源源不断地被抬上来,汉兵也告诉他们有足够的食物。
可是他们太害怕了,害怕眼前的食物只是一场幻想,害怕以后还要忍饥挨饿。
他们风卷残云地将食物塞进嘴里,用食物塞满空空如也的胃,也用食物填满空虚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