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预计中的晚了一个小时抵达WRO总部,实验室一切如常。加上她,科研部门目前一共有两名顾问。安吉尔的母亲吉利安原本是神罗的研究人员,早已退休多年。这样的人才不知怎的又被挖了回来,经常远程协助实验室的各个项目进展。
以前为神罗工作的人才,后来被招揽到WRO为世界复兴做贡献,像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连拉扎德这样本来打算向神罗复仇的人都继续待在岗位上发光发热,路法斯·神罗在用人方面确实不拘一格,甚至不介意对方是否盘算着要取他的项上人头。
只论胆魄和气量,就比以前的神罗总裁强许多。
随着一声轻响,金属门扉滑开。大片大片的阳光落进来,照亮了巨大落地窗旁的身影。这些年始终容颜未变的只有文森特。那个沉默寡言的身影沐浴在圆柱旁的阴影里,深邃的五官轮廓没有留下时间流逝的印记,仿佛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来做身体检查?”
她在生命之流里沉睡的那七年,世界似乎经历了不少动荡。位于这场动荡中心的文森特,失去了原本被封印在他体内的生命体之一。虽然身体没有大碍,他本人也没有感受到任何不便,在科学部门主管夏露雅的坚持下,他还是会每年抽空做一次检查。
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身影,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出现在人类社会里。
等检查结果出来的过程中,两人坐在饮料贩卖机旁边的长椅上。
“叛逆期一般是什么时候?”
外星生物的成长轨迹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她不知道这种事情应该向谁咨询,思来想去只有文森特有抚养年幼外星生物的经验。
卡达裘三人每次来这边不到几天,就会被萨菲罗斯毫不留情地扔回生命之流。如此这般反反复复,这些年已经成了固定上演的戏码。
刚出生没多久的生物,出于本能会粘着母亲。她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等到三人的叛逆期,等到向往独立的幼鸟终于离开巢穴飞向更广阔的的天空。
文森特平静道:“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会发生糟糕的事吗?”
她想了想,又道:“叛逆期是怎样的叛逆期?”
文森特默默看向落地窗外,视线似乎落得很远,直到米德加的废墟。
“……哦。”她明白了。
她捧着手里的咖啡。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安静的气氛并不令人觉得尴尬,就像穿了很多年的旧衣服一样,并不会令人觉得不适。
像阴影一样始终笼罩着文森特的东西好像微微变轻了。这点变化并不显眼,就像夜晚过渡到黎明时分的界限一样,一开始甚至让人无法确定黑暗是否真的淡去了。
虽然谁都没有说出来,但怀着负罪感而投入世界复兴工作的人很多。这里面的人大多数不是神罗以前的员工,就是雪崩的旧部。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这些人中的一员。星球最大的威胁是萨菲罗斯,灾难的源头是萨菲罗斯,将杰诺瓦的遗传因子混入星球基因库里的也是萨菲罗斯。
就算一开始有帮忙赎罪的念头,不知不觉间实验室的工作已经变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明年我还会见到你吗?”
文森特看她一眼,将她的问题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明年我还会见到你吗?”
两人一起看向窗外的蓝天。
这样的天气,曾经在米德加非常罕见。
就算没有看到文森特的表情,她也很确定:身边之人和她一样,嘴角此时都带着微笑的弧度。
平凡的生活就像午睡打盹的时间一样,一不小心就从指缝间偷偷溜走了。
卡达裘三人来了。
卡达裘三人被萨菲罗斯扔回去了。
卡达裘三人又从生命之流里爬回来了。
活蹦乱跳总是到处惹是生非的三人组,这次被克劳德打了一顿,现在终于老实了。
“谢谢。”
闻言,刚刚送完快递的金发青年身影微顿。
“不客气。”克劳德跨坐到芬里尔上。黑金色的重机车弧线流畅,据说是他本人组装改造的结果。没能招揽到这样的人才,是WRO技术部门的一大遗憾。
“下次有需要可以找我。”
“要收费吗?”
“看情况。”
“什么情况?”
克劳德声音微顿:“尼布尔海姆最近会举办活动。”
向旅游业转型的偏僻山村,为了招揽游客十分卖力。
“去的话,会有折扣。” 克劳德看似很酷地拉下防风镜,但说出接下来的话时,音量已经接近嘀咕。
“提一句我的名字就行。”
俨然已经成为家乡的形象代言大使——被迫上岗的那种。
名为第七天堂的酒吧外有时候会出现尾巴燃烧着火焰的赤色野兽。黑发的忍者少女咋咋呼呼,明明已经成年了但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西德目前是WRO的特聘飞行员,和里维关系很铁。宇宙开发部曾是神罗最黯淡无光的部门,如今却有焕发出第二春的趋势。
塔克斯偶尔会拜访福利院,坎赛尔的情报收集能力十分优秀,雷诺单方面和她聊天时,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坎赛尔如果考虑再就业的话,来他们塔克斯部门工作也不错。
坎赛尔的愿望是看到福利院彻底关门的那一天。这些年,福利院的孩子确实越来越少。他说这是件好事。什么时候边缘城不需要福利院了,他也就可以正式退休了。
每次见到坎赛尔,对方都要和她唠唠叨叨地说上许久。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她说:“我交到朋友了,坎赛尔。”刚才还啰嗦个不停的人突然安静下来,然后别过头去抹了一把脸。
她平静道:“我也有家人了。”
福利院的几个小家伙鬼叫起来,围着坎赛尔说他哭鼻子了。
坎赛尔坚决说那是花粉症。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有些话说出来后,胸口忽然轻了不少。
“那些年,一直试图和我说话的人,就只有你。”
那些年,一直坚持不懈找她说话的人,只有坎赛尔。
天天往她的邮箱里塞垃圾邮件,关心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和同事相处得如何,中午吃饭的时候有没有人陪伴的,就只有坎赛尔。
所以——
“活得久一点吧。”
下次遇到什么危险,不要再一头热地冲上去了。他已经不是特种兵了,不再拥有出色的自愈能力,和普通的凡人一样,小伤口都有可能会成为致命伤。
她总不能再变一次外星怪物。虽然为了重要的事物不惜变成怪物,是人类才会做的事也说不定。
她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在这个世间行走的日子长一点,等到年事已高,白发苍苍连路都走不动时,再回到生命之流里去睡觉也不迟。
蒂法后来告诉她,坎赛尔在第七天堂喝醉了,抓着扎克斯语无伦次。
“以后我如果有女儿了,岂不是会在她的婚礼上哭死。”
扎克斯:“冷静点,坎赛尔,你现在还是单身。”
搞得坎赛尔差点忘了普通人和特种兵之间的差距,当场就要给他下战书。
扎克斯和爱丽丝后来理所当然地结婚了。多年的等待开花结果,两人结婚的时候是春天。婚礼现场的爱丽丝穿着一袭婚纱,将看傻了的新郎扯下来亲吻,一吻决定了两人婚后的家庭地位。
爱丽丝开玩笑般地问她,以后愿不愿意当两人孩子的教母时,她拒绝了。
扎克斯同样用开玩笑般的语气问她,以后愿不愿意当两人孩子的教母时,她也拒绝了。
三个已经够多了。再加上实验室里的生物有时候也会在脑内喊她母亲,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让喊她母亲的生物再多一个。
被克劳德揍了一次的卡达裘三人老实了一阵,后来又不信邪地去挑战了一次。回到家后,委屈巴巴的外星幼崽将脑袋枕到她腿上,她只能翻出萨菲罗斯的旧账,告诉三人大英雄萨菲罗斯是怎么在魔晄炉里被十六岁的未成年一刀砍成重伤。
卡达裘三人终于心理平衡了。
客厅的壁炉上方摆着一排新照片,有不少是她在安吉尔的教导下拍摄的风景照。这些年杰内西斯发表了几篇关于《Loveless》的研究,隐约有往田园诗人发展的趋势。
她手机里给他的备注名称是「果农」。这是不能告诉杰内西斯的秘密,但安吉尔知情。知道她给杰内西斯的备注名称时,安吉尔不符合形象地笑了一声,很快用咳嗽声掩盖过去。她问他可不可以教她摄影时,安吉尔答应得非常爽快。
生命之流等同于星球内部的快速通道。没有工作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和暂时不毁灭世界的反派环球旅游。
人类的寿命对于神明不过是眨眼般的一瞬。
萨菲罗斯渡让了这一瞬的时间。
东大陆的沼泽,阳光海岸的沙滩,西大陆的崇山峻岭,米迪尔群岛的温泉,极北之地的冰川。
她究竟什么时候会腻?什么时候才会感到这个星球的逼仄,意识到所处的世界是多么狭小,以及宇宙尚未探索的黑暗是多么辽阔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