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的答案目前尚且未知。
没有在旅游的时候,两人会待在黑暗的意识空间里,观赏杰诺瓦穿行星系的记忆。
生命之流里的知识十分庞杂,有时候萨菲罗斯也会挑挑拣拣,将一部分喂给她消化。
《两千年前的赛特拉是怎么灭族的》《这个星球上的召唤兽从何而来》《生命之流的本质是什么》《论宇宙的起源和诞生》
她总算知道杰诺瓦穿越漫漫宇宙的时候在做什么了。吃掉一整个星球的精神能源后,那些记忆和知识都需要漫长的时间吸收。那些东西浩瀚繁杂的程度,花上千百年甚至上万年时间消化都无妨。
杰诺瓦的意识空间自带光怪陆离的图书馆和3D影院,确实不会让人觉得无聊。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
一年又一年——
一年又一年——
……她偶然找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阴雨天。
「找」这个形容并不准确,「发现」也许更为恰当。
生命之流被卡达裘三人穿来穿去,她和萨菲罗斯使用起来也毫无顾虑,这个世界的时空通道可能终于出现了问题,要不然无法解释年幼的萨菲罗斯为什么会出现在巷子里。
雨水敲打着管道,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失血过多的少年醒得比她预计得还要早。睁开眼的那一瞬,他仿佛还浸在血与火的梦境里,条件反射般攥住了身旁的刀。
杀意森冷的刀锋在即将切开她颈动脉的时候停了下来。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碧绿的竖瞳缓慢映照出此刻的现实。
——你是五台人?
这个年纪的「萨菲罗斯」似乎才上战场不久。银发的少年坐在餐桌边,看着她先试吃了一口意面,表示食物没有下毒。即便如此,他依然待在原地没动,直到她回答他刚才的提问——不是——紧绷的身躯才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
仿佛在庆幸他不用为此杀了她。
他不想杀她。这似乎让他感到困惑。
银发的少年不习惯使用问句。静默许久,他说:
——这里不是五台。
这里不是五台。所以这里是哪?
——这个地方叫边缘城,等你伤养好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银发的少年没有回答。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仿佛在判断潜藏的危机会从哪里跃出来。但不管怎么看,这都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民居。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他目前的处境,以及他可能一不小心穿越了时空的事实。
银发的少年既没有表现得惊慌失措,也没有直接质疑她的说辞。他表现得比这世上的绝大多数成年人更加冷静理智,用那双碧绿的竖瞳盯着她看了片刻。
她意识到他想要的可能是证据,于是她将他带到书房。
翻阅报纸的窸窣声停了下来,她转过头时,发现「萨菲罗斯」正盯着左侧的书架。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将那本书拿下来递给他。
《魔晄是什么?》
——这本书的作者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银发的少年垂下眼帘,苍白的手指停留在书封标题的下角。
他低声开口时,她几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加斯特博士没有失踪。
「萨菲罗斯」神情冷淡,眼中的神色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他死了。
银发的少年用重复他人口吻的语气说,加斯特博士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萨菲罗斯」都待在书房。
他的伤好得很快。她发现他的时候,少年几乎全身都浸泡在血水里。如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连疤都没有留下。
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她带他去了一趟服装店。柜台后的店员多看了他几眼。
——别介意。
她对他说,别人多看你几眼只是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罢了。
时过境迁,人们对萨菲罗斯的记忆已经淡到她就算是带着年幼版本的他出门也不会有人怀疑的程度。来服装店的路上,人们也只是因为银发碧瞳很罕见才多看了几眼。
衣服打包好装进购物袋,她一转身,就看见银发的少年站在橱窗边,似乎在盯着自己的倒影出神。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倏然回神。有那么一瞬间,银发的少年看起来几乎有点不自在,但很快就凭借多年培养的自制力将那点神情压了下去,重新藏得滴水不露。
回去的路上,「萨菲罗斯」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出门的时候她隐约觉得这种做法有点熟悉,后来才想起这似乎有点像塔克斯保护重要人物时所受的训练。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旦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便立刻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她觉得银发的少年闷在家里很无聊,虽然他看起来并不介意,她决定多带他出门逛逛。
卡达裘三人在脑海里问她,他们三个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说现在还不行。
至于萨菲罗斯,他现在肯定也不能回来。萨菲罗斯给人的压迫感太重了,是打个照面就会让年幼的自己抽出刀来的程度。
但结果也可能是对方战意上涌而跃跃欲试也说不定。
银发的少年出现和消失都同样突兀。某天早晨,她去唤他下楼吃饭。敲门后半天没听到回应,推开房门时,屋内空空荡荡,只有窗帘在风中轻轻摇晃。
于是生活又重回正轨。她几乎将那一周的插曲忘到了脑后。
「萨菲罗斯」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她正在后院给植物浇水。背后忽然多出另一个人的气息,银发的少年似乎长高了一点,穿着黑色的长款战斗服,搭配银白的肩甲,几乎已经有点未来的影子。
上次临走时,没能将那套衣服还给她,「萨菲罗斯」表示抱歉。
——衣服?什么衣服?
当然是她给他买的那套。
——那是送给你的东西,不用还给我。
——……是我的?
她说不然呢?
银发的少年垂下眼帘没说话,看起来几乎有些懊恼。
懊恼科学部门的工作人员将衣服收走处理掉时,他居然没有做出反应。
这次他同样在这边待了七天,时间一到,又和上次一样凭空消失得干干净净。
后来「萨菲罗斯」读完了她书房里的书。他问她是做什么的,她说她的研究课题之一是了解外来物种对当地的生态环境造成的变化。
——你讨厌科学家吗?
他没有回答。
沉默许久,他问她,一个科学家为什么会逃避科学?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在少年的心中腐烂了许久。
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他,他已经再次消失了。
在这之后的每次见面,银发的少年好像都长高了一点。
临近年末,边缘城难得飘起漫天大雪。街道比平时空荡不少,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大地被雪遮掩的呼吸声。
银发的少年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对他来说却如履平地。
他问她:
——你不回去吗?
——回去哪里?
——你的故乡。
她踢踢脚边的积雪。
——我没有故乡。
考虑到她的故乡并不在这个星球上,她的回答倒也没错。
在她身后,「萨菲罗斯」似乎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没什么。
「萨菲罗斯」的脚步声再次在她身后响起。他总是缀在她身后,仿佛保留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习惯。她总是告诉他,边缘城很安全,但长期待在战场前线的人,一些习惯仿佛刻在骨子里,改都改不掉。
——我也没有故乡。
声音传来时,她转过身。但银发的少年撇开目光,仿佛刚才开口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几乎有点高兴。
下次见面的时候是春天。
在这之后是虫鸣声声的盛夏。
米德加地区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虫鸣了。自从魔晄炉被废除,绿色的植物一点一点回到了这片土地。边缘城的广场纪念碑立成时,人们种下了一棵树苗。那棵树苗如今已经长得郁郁葱葱,荫蔽如华盖。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但银发的少年对此并不知情。
生命之流造成的时空错乱不能一直持续下去。今晚之后她会抹去他的记忆,生命之流那边的问题萨菲罗斯则会解决,确保两个时空的世界不会再次相交。
盛夏的夜晚星河灿烂,两人坐在屋顶上。她问他,有没有想过未来的事时,他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空白的神色。
——未来?
——未来想成为怎样的人,你想过吗?
他没有吭声。
银发的少年望着远方的夜空,碧绿的竖瞳映出煜煜星光。
夜幕低垂,那晚的星河近得触手可及,就像夏夜的萤火一样,仿佛收拢手指就能将星辰的光芒抓到手里。
——……你觉得呢?
——我吗?
居然将问题还给她了。
她收回视线,和实验室里长大的少年一起看向遥远的星空。
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刻,人们都在不断创造自己。借由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决定,塑造未来的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