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底要怎样禀报琏二奶奶,才能拿捏其中的分寸,使得茜雪只是被小惩,不会被撵走呢?平儿左右为难。
“不可!”晴雯摇头道。
鸳鸯和平儿一惊,都转头看她,只听晴雯说:“诸位姐姐素来知道宝二爷为人,一向是体恤下人,喜欢在我们这些人身上留心,凡事争强好胜的。若是为了这点小事就惩罚茜雪,闹得满府尽知,沸沸扬扬,宝二爷又有什么脸面?”
袭人闻言嘲笑道:“你和李奶奶一路嚷来,已经闹得满府尽知,沸沸扬扬了。又几时顾及宝二爷的脸面了?”
琥珀也在一旁满脸担忧道:“若是上头的人不知道,此事尽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只是此事已惊动了老太太,总要有一个说法……”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有异样响动传来。平儿鸳鸯她们正待看时,就听得单大良家的高声叫道:“老太太请平儿姑娘、鸳鸯姑娘、琥珀姑娘过去回话呢!”
紧接着,有小丫鬟打起帘子,却见贾母房中的另一个大丫鬟,名唤鹦鹉的进来传话,内容和单大良家的说得一模一样,就是要平儿、鸳鸯、琥珀三人过去回话。
袭人在旁诧异道:“这可奇了。听闻老太太和太太她们都在前厅看秦小相公呢,这会子又回什么话。”
鹦鹉看了她一眼:“宝二爷在前头给老太太、太太跪下了,说要给他屋里的丫鬟求情,说做人要有担当,不能平白撵了无辜的人。故而老太太传鸳鸯姐姐她们过去。”
袭人更加诧异:“今个秦小相公来府里,宝二爷高兴还来不及,如何知道这后宅的许多事的?”
第14章 婆媳
“那自是晴雯这丫头,遣了人去告诉宝二爷的了。只怕是她同李嬷嬷去琏二奶奶院里争论前,早就想好了对策。”赖府之中,赖嬷嬷笑得很是欣慰。
这日赖大家的在琏二奶奶院里听了一下午的壁角,回家后当作一件奇事,来龙去脉尽向赖嬷嬷说了。赖嬷嬷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想都未想,便做出这等判断。
赖大家的犹自不信:“晴雯是内宅的人,她一个人势单力孤,从没听说她在二门外有什么门路。宝二爷在外面跟东府里秦大奶奶的弟弟,就是那秦小相公应酬呢,晴雯如何来得及请宝二爷去救急?”
赖嬷嬷不以为意:“晴雯那孩子,自幼就是个伶俐的。宝二爷身边那些小厮,和她们都是混熟了的,遣人出去透一句话,又能有多难?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到底是因伺候宝二爷才出的事,宝二爷发话说上一句,胜过他人说上十句。”
赖大家的摇头道:“宝二爷肯为了底下服侍的人出头,是主子们体恤下人的一番心思,传出去自是好名声,老太太知道后必然欢喜。只怕二太太不高兴,私下会埋怨宝二爷不该在体恤后宅丫鬟们这些小事上计较。若是追究起来,逼问是谁透露的风声,只怕晴雯也要担干系。”
赖嬷嬷笑道:“若是宝二爷为了晴雯出头,二太太见晴雯生得如此标致,难免会犯疑心。可如今宝二爷是为了茜雪出头,你仔细想想,茜雪那孩子,做人处事虽是没得说,但身量未免太过高大,怎能入公子哥们的眼?二太太见了茜雪必然放心的。”
又道:“二太太不待见晴雯,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那袭人、晴雯、茜雪,都是老太太赏给宝二爷的。二太太从前只顾紧着珠大爷,宝二爷的事情顾不上照管,如今珠大爷夭折了,回头一看,宝二爷和自家婆婆走得更近,心里怎能好过?不向晴雯她们撒气,难道向老太太撒气?所幸晴雯是个乖觉的,一向躲得远远的,不曾冒犯,也就是了。”
赖大家的抿嘴笑道:“您老人家常说,晴雯生得伶俐美貌,老太太有意给宝二爷收做屋里人,因而命我们多照看照看晴雯。只是您老人家怕是有所不知,如今宝二爷房中的事情,还是袭人把持着。她们同是老太太赏赐的,袭人又是一等丫鬟,论排位尚在晴雯前头,将来谁有大福气,还难说得很呢。”
赖嬷嬷冷笑一声:“你说的事情我早有耳闻。听说袭人竟不顾体面,自己送上门去,由着宝二爷收用了?宝二爷年纪轻不懂事,难道她也不懂吗?她明面上还算是老太太的丫鬟,弄出这一出来,就是勾引主子奸.淫祖母婢,连累主子成那忤逆不孝的人,是大罪过。如今老太太或是不知,或是为了宝二爷的名声,装聋作哑,倘若真个要追究时,把她乱棍打死或是发卖,都是应有之义。如何肯让她顺利收房?”
赖大家的犹自不服,辩道:“可儿媳见宝二爷对袭人,多有眷恋,听闻房中的大小事务,多由袭人说了算的。连宝二爷的奶妈李嬷嬷,都要退了一箭之地呢。”
赖嬷嬷点头道:“如此说来,袭人那丫头,实在是颇有心机。今日这事,若是成了,就是一石二鸟,一来逼走茜雪,二来逼得李嬷嬷面上无光,从此不好同她争高下。所幸晴雯机灵,知道在关键时候替茜雪出头,助她一臂之力,不然只怕真如你所说,宝二爷房中大事小事,都由袭人说了算呢。”
赖大家的叹道:“您老人家说晴雯素来伶俐,可叹宝二爷房中的事情,她竟插不上手,可见就算伶俐,也是有限。”
又道:“可见这世上的爷儿们,都一个秉性,什么腥的臭的,一味贪嘴,这脑子一热,不管是老祖宗钦点的屋里人,还是三媒六证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竟都不顾了。那荣儿媳妇儿,三天两头哭哭啼啼来闹我,求我做主,真真让人心烦。”
赖嬷嬷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赖大家的是由人推己,想到了自己的家事。
赖大家的早年肚子争气,先后生了两胎,都是大胖小子。赖嬷嬷心中自有一番谋划,早早就求了主子,给这两个孙子脱了奴籍。
如今赖嬷嬷的大孙子,也就是赖大家的大儿子赖尚荣,家里已经早早花了大笔银子开路,捐了前程,又刚聘了清白门户的姑娘做媳妇儿。
这媳妇儿娘家姓杨,父亲是秀才出身,在乡间开一间小小书塾,声誉颇佳,于赖尚荣将来为官为宦,都有助益。赖嬷嬷和赖大家的都颇满意这桩婚事。
不想前几日这杨氏哭哭啼啼前来告状,说赖尚荣待她很是冷落,反和赖家一个买来的丫鬟灯儿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两个人打得火热。
赖大家的在贾府里当管家娘子当得风风火火,颇为春风得意,于自家事务少了管教,因这杨氏告状,才把灯儿绑来,一番拷打逼问究竟,才知道竟然是赖尚荣没脸,嫌弃杨氏端庄有余,灵巧不足,又看灯儿有几分姿色,这才不管不顾,强要了灯儿身子。
赖大家的恼羞成怒之下,就想把脏水尽数泼在灯儿身上,安插个勾引主子的罪名,乱棍将灯儿打死,了结此事,但赖嬷嬷却说有伤阴骘,阻了下来。
赖嬷嬷年事已高,一手将赖大拉扯大,独具慧眼挑中赖大家的当媳妇儿,又一路谋划事事铺路,赖大夫妇才有了如今荣国府大管家这荣耀的地位。便是赖尚荣得以脱却奴籍,捐得前程,都离不开赖嬷嬷在背后筹谋推进。
故而赖嬷嬷在赖家身份崇高,又比寻常的婆婆更加说一不二。赖嬷嬷开口阻止,赖大家的尽管心有不甘,也只得应承下来。
赖嬷嬷知道赖大家的为此事心存不满,笑着宽慰道:“你是当家主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难道连这点事都摆不平吗?那灯儿不算恶人,何苦伤她性命,放在你房中好生监看着,让她做个粗使丫头,从此不见荣哥儿,也就是了。孙媳妇儿也是明白事理的人,只要你安抚一番,想来她无有不从的。”
又道:“这些都是小事。你那大儿子,如今已有了前程,未来多少荣华富贵,你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倒是你那小儿子,屈指算来就要行冠礼了。桂哥儿的冠礼才是你这个当家主母该操心的事情。”
赖大家的听赖嬷嬷口口声声说她是当家主母,可家中大事还得赖嬷嬷拍板,不免微有腹诽,只是心里却也明白,赖嬷嬷见多识广格局颇大,自家两个儿子的大好前程,赖家将来的荣华富贵,种种皆要借助赖嬷嬷之力,故而口中应允得很是爽利。
第15章 解语
绛芸轩中,围炉银炭,铜鼎花香,丫鬟们笑语不断,暖意融融,又是另一幅景象。
袭人一改白日里的言辞锋锐,正同和茜雪嬉笑:“前些日子还听你在自怨自艾,说如今长大了,不如小时那般标致,在宝二爷跟前不如从前那么得脸了。可如今你有了危难,宝二爷连前头的秦小相公都不顾,拜师大礼拜到一半急急赶回来,替你分辩,生怕你受了委屈。你自己说说,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茜雪也笑着回应:“袭人姐姐又在开玩笑了!你开玩笑不要紧,若是让外面不知情的人听了一句两句的,以讹传讹,那我罪过可就大了!宝二爷哪里是拜师拜到一半?分明是同秦小相公一起拜了师,行了大礼,转回前厅喝茶。只因老太太和太太想着今天是宝二爷大喜的日子,不好在这时候闹晦气的,这才没有追究下去。若不然,只怕姐姐面上也不好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