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宝玉被喧哗声惊醒,翻了个身,继续睡了。横竖都是丫鬟,寻这个丫鬟暖床和寻那个丫鬟暖床,究竟有什么分别?
“天冷,宝二爷心慈,叫我过去暖一暖罢了。”麝月甚是淡定,丝毫不见惊乱。
袭人强忍住气:“宝玉一向心善,叫丫鬟们进被窝暖一暖,也是有的。只是你如何就去了一夜?”她平日里和宝玉做事时,从来都早早收拾干净,哪会这般嚣张?
“这又算什么大事?姐姐,你竟为这个怪我?”麝月声音淡淡,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袭人又急又气,定定看着麝月的眼睛。麝月不甘示弱,也拿眼睛定定看着她。
两人僵持许久,袭人突然长叹一声。
“罢了,是我太心急了。这确是算不得什么大事。”袭人轻声说。
“服侍宝二爷起身要紧。”袭人拉着麝月的手,一副亲亲密密好姐妹的模样。麝月一笑,点了点头。
两个人重新向里屋走去。
绛芸轩的门又被推开了,在她们身后,茜雪晴雯绮霰秋纹她们带着一群小丫鬟鱼贯而入,莺莺燕燕一下子把整个绛芸轩填满了。
第一缕晨曦笔直如箭,照进屋子。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故事剧情按照原作时间线发展。根据接受度较广的一个红楼时间表,这个时间节点,贾宝玉只有十周岁。可见贵族少年物质生活条件好,发育早。
另外原作时间线里,宝玉十周岁这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时间线有混乱之嫌,本文打算扩展一下时间线,把一年扩成两年。所以贾宝玉初会秦钟、众男童书塾争风吃醋、秦钟和金荣吵架金荣受委屈、秦可卿生病、张太医看病、贾敬生日贾瑞见王熙凤、调戏不成反被戏弄是一年。贾瑞死、林如海逝世、秦可卿死是第二年。目前在第一年将尽的时候。
第48章 依靠
当下已是腊月,贾府上下皆忙着年事,绛芸轩上下也不例外。
晴雯忙着赶制贾宝玉年下要穿的针线,袭人指挥着众丫鬟收拾屋子,擦拭几案,更换帐幔,处处锦缎彩屏,花团锦簇。贾宝玉本就喜红色,此时绛芸轩里里外外,从门口的猩红软帘到炕上铺设的大红毡,四处皆是喜气洋洋。
除夕那日贾氏族人照例齐赴宁国府开宗祠祭祖,继而又赴荣国府拜见亲长摆合欢宴。晴雯亦随着内宅众丫鬟拜过各位主子。
一时散了押岁钱等各类赏赐,闲来盘点时,绛芸轩里就数晴雯拿的金银锞子最多。究其原因,却是贾母想起晴雯近日做自家屋里的针线甚合心意,专程唤到跟前,拉住手细问了一回,遂得了双倍的赏封。
晴雯心中暗喜自不必说。次日趁着贾宝玉在前厅待客无需丫鬟们伺候,把自己的箱笼打开,悄悄盘点体己,略略一算总有白银一百四五十两之多,另有头面衣裳等物尚未折算在内。
若是把头面衣裳都变卖了,连同这些银两一起,放到乡下去买房置地,再寻个小生意当营生,兴许也能一家子衣食不缺,和和气气过上一辈子。
只是,世间女子多依附男子而活,便是再有本事,也不得自立为户主。这是朝廷那户籍制度上写的明明白白的,纵有女子异想天开,胳膊又岂能拧得过大腿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是而已。如今晴雯父兄皆无,只有一个极不成器的吴贵表哥,且难以依靠,她自己是一个小小婢女,贾府满府上下,又有谁肯真正为她的将来打算过?
“怎么了?又在想心事?”眼见着晴雯托腮,望着那一堆金银出神,茜雪已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晴雯目光转动,尚未发话,就见茜雪从怀里取出两锭雪白的银子来。“前几日咱们统共拿了五十两银子入伙那江家铺子,这是年下的花红。这是你的那份,十两银子。”茜雪正色道。
晴雯讶然。“怎地这么多?况且咱们这才入伙了几天?”饶是知道那江家铺子日后必然蒸蒸日上,晴雯也忍不住诧异。若是天下银子都来的这般快,那些穷门小户也就不必为缺衣少穿发愁了。
茜雪笑笑。“原本是要到明年才有花红的。不过年底时江家做成一笔大生意。宝姑娘用了那玫瑰膏子以后赞叹不已,又听说咱们在江家入了本钱,吩咐叫他们家商行订下大单。江家郎君实诚,说都是咱们之力,这才特地包了大红包。”
茜雪说起江家铺子的主人来,面带羞涩,分明一副小儿女情态,但晴雯只顾想心事,更何况于这眼角眉梢的官司本就不擅长,怎能堪破其中玄机?
晴雯皱着眉说:“虽是如此,但我心中到底不安。宝姑娘若是慧眼识珠,真心觉得那胭脂好也就罢了,若是生了别的心思,只怕咱们就难做了。”她想起金玉之说,心生警惕。
“什么别的心思?你说那金玉之说?”茜雪见左右无人,索性快言快语,“说起来宝姑娘也是可怜,出落的花朵一般的人,又是那般知书达理,进退得宜,咱们家上上下下的人,谁不说她稳重和气?却是被她哥哥给连累了。已是将要婚嫁的年龄,只住在姨母家里,整日戴着个金锁,前面说是进京待选,只怕也是凉了。”
晴雯想起薛宝钗平日之为人,实在挑不出什么错来。哪怕她更愿意亲近林黛玉的,此时也忍不住点头:“宝姑娘为人自是没得说的。只是亲戚们往来是一回事,他日娶新妇是另一回事。谁会乐意自家有一个呆霸王那般的舅子呢。”
“正是这个话。可惜了宝姑娘的好人品。若是单她要择婿,什么样的青年才俊得不得。但若是挑剔门第想高嫁,又要夫家提携那呆霸王,就难了。”茜雪叹息,却话锋一转,“此事你我明白,难道薛大姑娘竟会不明白?咱们家宝二爷的婚事,还得老太太发话才算数呢。老太太虽愿意和他们当亲戚,未必愿意把手头肉托付的。她虽有心交好咱们,但以咱们的为人,必然不会做背叛主子的事情。她也只不过是人在屋檐下,处处打点讨好罢了。横竖咱们这胭脂,确是好的,她必然不会吃亏,也就对得起她了。”
说到这里,茜雪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不喜金玉之说,莫非你心中另有宝二奶奶的人选?让我猜猜看是史大姑娘,还是林姑娘?”
晴雯张口结舌,茜雪已是笑了起来:“无论是哪位姑娘,细论起来,怕都是咱们爷高攀了。史大姑娘是侯爵府出身,她叔父圣眷正隆。林姑娘的父亲是正经读书出身的,清贵自不必说,若是将来宝二爷走读书这条路,免不得受他家提点。这两家里,林姑娘更好,咱们家珠大奶奶家里国子监祭酒,也是走的这条路子。只怕老太太接林姑娘来住时,已经有这个打算了。但成与不成,还得看宝二爷是否有出息,也得看看林姑爷那边的意思。”
总而言之,一个女人的家世是否显赫,是否更有身份,和自己的才学没多大关系,倒是更加依赖于父亲兄长和其他亲族的成就。薛宝钗之不好,并非她自己不好,而是他们薛家已经败落,兄长薛蟠纨绔子弟,撑不起来。众人眼里史湘云和林黛玉的好,也并非因为她们自身的出色,而是因为亲叔叔或者父亲仕途正好,前途无量,更能提携女婿罢了。
晴雯不由想起,不久以后,林黛玉父亲病重的消息即将传来,没过多久撒手人寰,从那之后林黛玉就成为真正的孤女,除了贾母怜惜她宝玉深爱她以外,再也无人会夸说她家世好了。想到这里,心中不觉恻然。
“想来想去,还是东府里蓉大奶奶了不起。”晴雯不由得说道,“听说她自己只是养生堂出来的孤女,因为品貌出众,秦家和咱们家有些瓜葛,才聘为长房长媳的。咱们家上上下下那些人,谁不是一双富贵眼睛,刁钻着的呢,偏她能处处以德服人,行动处事公道的很,又得了公公婆婆的喜欢。咱们家这些人,谁说起她来不赞呢?”
茜雪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道竟没有听说前些时东府里的风言风语吗?那个叫焦大的奴才,说话从来不过脑子的。便是他说东府里,扒灰的扒灰,养小叔的养小叔。养小叔的姑且不论,如今珍大爷已是叫蔷哥儿分院单住了,你想想看,这扒灰的是谁?”
晴雯听得呆住了。她只知道焦大口无遮拦,喜欢炒作昔年和赖嬷嬷的一段旧事,想不到焦大连主子都敢编排吗。“难道是?”她惊呼。
茜雪又左右看了一眼,神神秘秘道:“前些时候蓉大奶奶生病,东府里风言风语传过来,都说不是病了,是有喜呢。偏几位主子们都说不是,故而猜疑。都说平日珍大爷那么敬她护着她,只怕另有缘由。”
晴雯将信未信,感慨众口如刀。想那蓉大奶奶秦氏孤身一人在宁国府当长房长孙之媳,既无娘家做倚仗,也无嫁妆为后盾,分外可怜。若是有贾珍那样既威武又有权势的男子出了力撑她,感激之余,生出些别样情愫,也是寻常事。或者贾珍于她有恩在先,索情讨爱之时,如何才能全身而退?难免人家都这么传言……
行差踏错间,便是万劫不复。如此种种,皆因娘家不力,孤身无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