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晚了。”宁玉像是在大哭,又是在大笑,“我肚子里既是有了孩子,难道教我生生将他堕下来不成?你妹婿恬不知耻,国孝期间便在那里同丫鬟们苟且,搞大丫鬟的肚子后又逼着人家落胎,我如何好同他一般行事,岂不是连我也龌龊了!”
“可是……”宁珏情知此事不妥,若是得罪了东安郡王府,只怕有极大的隐患。他一心想着要如何劝说妹妹,最好能悄无声息把浮生做掉,这边稳住她教她生下孩子来,再悄悄把这个孩子或杀或送,才可平息事端。
“又有什么好可是的?你们男人整日里在外头花天酒地,养那些粉头油头的,不分男的女的前门后门,什么腥的臭的都往跟前凑。我贵为太子之女,难道竟不能和心仪之人双宿双.飞吗?”宁玉在那里大声道,“说什么怕混淆血脉,笑话,自己在那里偷鸡摸狗,这会子又计较什么血脉?只要能上宗牒,便是天家血脉。那什么仁义道德,伦理纲常,全是说给平头老百姓听的,咱们天家子孙,什么时候真正信过这个了?”
宁珏见宁玉说得露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转头看见浮生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胆敢捂着嘴偷笑,不由得一阵怒火中烧,暗道:“我奈何不了宁玉,难道还奈何不了你吗?”回头看见书房一侧的兵器架上陈列着刀剑等物,大喝一声:“大胆刁民,竟然诱骗郡主,妖言惑众,孤且一剑斩杀了你,再做计较!”
一面说,一面三步两步走到兵器架前,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不由分说,往浮生头上砍去。
浮生唬得连忙就地打了一个滚,避开攻势,宁玉见情急事危,挣扎着扑过去抱宁珏的大腿,口中连连道:“哥哥,东安郡王府上下一味钻到钱眼子里去了,竟无一个好人,哥哥何必维护他们至此?”
“让开!”宁珏见宁玉至此尚未醒悟,心中愈发气恼,有意推开她,又顾念她身子沉重,生怕伤了她身子,正在僵持间,浮生那边却是有了动作,胡乱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条木棒,朝着宁珏手臂狠狠砸了过去。宁珏吃痛,撤手撒开手中宝剑,那浮生早趁着这个当口择路逃跑了。
晴雯急急忙忙追着穆平往前走,岂料穆平越走越快,两个人越离越远,转瞬间便再也瞧不见了。晴雯站在戏台边上,遥遥看着那些小生小旦咿咿呀呀唱着你侬我侬的戏码,不觉甚感凄凉,迎风落下几滴泪来,慌忙又用帕子拭过了,才慢慢回到席间。
坐在晴雯旁边的夫人笑着同晴雯说了几句话,一来那台上太过热闹,二来晴雯心中恍惚,竟未听得明白,那夫人又重复了几遍,晴雯才听到她说的是:“顺义侯方才偶感身子不适,先离席了。王爷命人知会你一声,教你莫要担心。”
晴雯呆呆点头,心中却想这日他们携手同行,过府来的时候何其和睦,暗道:“从今往后这好日子只怕是不能了。”转念一想,心中苦笑:“我已是得罪了清平王夫妇的人,此番说不定连太子妃和东安郡王妃一起得罪了。若是侯爷恼了我,要休我时,只怕她们乐得顺水推舟、落井下石呢,这回却是再没有人助我了。”
又想了想,暗道:“虽是如此,但若是教我重新再选一回,仍然是恕难从命的。我本就是一块爆炭,尽人皆知的烈脾气,果然因了这个缘故得罪了人,便是下场凄凉,却也认了。若是侯爷……若是侯爷他肯信我,我便求他带着我离开京城,远离这是非之地,只怕还好些……”
晴雯正在这边胡思乱想时,突然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来,一队队兵士铁甲银枪,寒芒闪动,吓得席间一群贵妇人花容失色,在那里失声尖叫。那戏台上的生旦见得这副模样,那戏哪里还唱得下去,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东安郡王妃亦是六神无主,直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一脸急切,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她才恍然大悟,复做凝重之色,向众贵妇人道:“列位莫要惊慌。这些都是锦衣府的兵马,是仇太尉手下精锐,都是自己人。他们这番过来,却是为了搜查刺客的。就在方才,清平亲王在府里被刺杀了。虽是只伤了手臂,并无大碍,但贼人之心可诛,必要揪了出来,严加惩罚,以儆效尤。”
听了她这番解释,那群贵妇人都松了一口气,疑惑之色又起:“遇刺?青天白日的,这般太平时节,又有谁这么不开眼,想着刺杀清平亲王的呢。”
第305章 弥留
众人之中, 独晴雯有许多心事。她是挠了宁珏一脸血的人,又知道穆平上前对着宁珏撕打了几下。
听闻说宁珏遣了锦衣府过来抓刺客,她心中颇惊疑不定:“难道宁珏恼羞成怒之下, 竟要把我和穆平认作刺客不成?倘若闹到如此地步, 我少不得也只能将实情和盘托出了。谁不知道有多少人相信, 但也不能被他这般平白污蔑了去, 就算做鬼也要做个明白鬼。”
想到此处,她主意已定,坐在那里不出声, 由着仇太尉的儿子带着一队队官兵在那里进进出出, 一个个步履匆匆的模样,却并不往这边过来。
因中间出了这等岔子, 宴会自是办不下去了, 众人纷纷告辞,东安郡王妃心事重重,还记得张罗着迎来送往, 那群贵妇都连忙道:“都是自家亲朋故交, 这会子却不计较这个。清平王的伤势要紧。王妃只管去张罗便是。”
晴雯只管跟东安郡王府上的一堆太太奶奶们一起送客,等到回到顺义侯府,已是-耽搁了一个时辰有余。刚到府门口,便看见来顺、麝月等人候在那里, 看见晴雯下车便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凑了上去, 也顾不上问好, 先着急说道:“夫人总算回来了, 侯爷那边闹着要离家呢。”
晴雯扶着鸳鸯急急忙忙下车, 忙问缘故,来顺先回道:“今日侯爷和夫人往东安郡王府上去, 一大早小的便命人留意门户,以防有偷盗夹带等事,岂料刚过晌午,门口守门的小厮便看一辆骡车驶了过来,正预备说此地是顺义侯府,闲杂人等不可久留时,却见侯爷从骡车上下来。当时小厮们都傻了,眼睁睁看着侯爷扔给那车夫一串钱,那车夫千恩万谢走了。侯爷这边也不理会我等的请安问好,急急进了门,直奔后院。”
麝月接着回道:“奴婢依了夫人的吩咐,正教那群小丫鬟们赶制针线,预备舅奶奶和平姑娘生产之用,见侯爷黑着一张脸进来,也不敢多问,只远远看着侯爷坐在夫人寝房里,眼睛直勾勾盯着梳妆台的镜子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我等也不敢问。后来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侯爷突然说话,说什么这会子不回来,想是已有了主意,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回来了。奴婢们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在外间吓得大气不敢出。又过了片刻便见侯爷到了外屋,吩咐我等为他收拾衣裳,说要远行。奴婢未得夫人首肯,何况见侯爷说话时候带着怒气,如何敢应承,只迟疑了一瞬的工夫,侯爷便自顾自在那里收拾起来。”
晴雯听到此处,已知穆平是因为撞见自己和宁珏之事的缘故,在那里大发雷霆。若论闺训妇德,男女七岁不同席,虽她和宁珏沾亲带故,但这般拉拉扯扯,实是不妥之至,哪怕未曾被他玷污,仍旧是理亏。只是这其中她有许多委屈,当着穆平的面非要说出来不可。
忙吩咐来顺、麝月等人道:“你等只管关紧府门、院门,只说是我说的话,莫要放侯爷离开,我自有道理。”
来顺、麝月等人都如得了主心骨一般,忙道了声是,晴雯这才和鸳鸯等人急急忙忙赶回后院,正好在院门处撞见穆平,只见穆平仍然是去郡王府喝酒听戏时候的那套衣裳,手里提着一个水墨字画白绫的包袱,蕙香、芳官、龄官等人在他身后围做一团,见晴雯过来,忙嚷道:“夫人可算是回来了,侯爷冷不丁说要离开呢。奴婢们拦不住他。”
晴雯点点头,教丫鬟们退下,自己伸手去接那包袱,口中道:“侯爷这是怎么了?纵要走时,也得把话说个明白,再换一身衣裳再走。如何能这般一句话也不留?”
穆平瞪眼看着晴雯,沉着脸道:“到了这会子,还有什么可说的?”虽是如此说,手中已然松动,到底那包袱教晴雯抢在手里。
晴雯将那包袱反手递给蕙香,蕙香忙一把抱住,抱得紧紧的,一脸警惕之色看着穆平,那架势仿佛生怕穆平又从她手中夺过来一般。看得鸳鸯、麝月等人都笑了,鸳鸯一边笑一边说:“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气。夫人已是回来了,难道还怕侯爷跑了不成?”一面说一面对着晴雯递眼色。
笑声里晴雯只在前头引路,穆平默不作声在后头跟着,两个人进了屋子,鸳鸯亲自在门口守着,不放一个闲杂人等进来。
晴雯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你这会子莫要出去。今日这宴会,只到了一半就散场了,说是清平王遇刺,调了锦衣府许多人过来,在那里捉拿刺客呢。”
穆平一愣,紧接着冷笑道:“不过打了他几下,这便算刺杀了?他好生娇贵。”
晴雯道:“说是手臂上头受了伤,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总要追问一个水落石出才好。若咱们在侯府里好生坐着,锦衣府闯上门来,或还能闹上一闹,若是你这会子出去,岂不是正好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