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那小孩儿......”
听到孙悟空的声音,我故作疑惑地扭头四下张望:“没有人啊。”接着挠头自疑:“大白天闹鬼了不成?”
“小孩儿,小孩儿......”
孙悟空又唤两声,我作试探状向左边摸索过去,这才看清孙悟空现在模样,苔藓、薜萝,甚多杂草在他头上覆着,全无从前神采。
“诶,”我略带好奇地在他旁边蹲下来,伸手去把他头脸上的杂草清理下来,“石头缝儿里长出只猴儿来。”
孙悟空瞪着眼睛问道:“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我边说边从口袋里又摸出个频婆果来,用衣角擦拭擦拭,递到他面前去:“给,吃果子。”
猴儿动了动那只手,没能够着,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下去,我试探着往前一步把果子递去猴儿手里,他接过啃一口,举举手,露出一丝苦笑:“吃,你也吃......”
我一边清理着他周边的杂草,一边问道:“石猴儿,你在这山里头过多少个年头儿啦?”
孙悟空不甚肯定地应道:“这草枯了又盛了十多回吧......”
“那就是十几年......”我嘀咕一声,做恍然大悟之状,惊道:“你不吃不喝活十几年呐?”
“你这小孩儿,怎么人眼看猴儿低?”孙悟空恶狠狠咬去频婆果上最后一口果肉,“我本是盗金丹、闹天宫的大圣,不饮不食也无妨,更有山神土地常来与我些铁汁铜丸受用,怎就不吃不喝?”
唉......这死要面子的劲儿,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捂着腮,打个冷颤:“听着就教人牙疼,我昨天才捡到几株桃果树苗回家去,等我改一天放牛过来,就给你带一棵来种这儿,来年树上结果子了,还饱饱吃几回哩。不比什么铁汁铜丸来得强些?”
孙悟空抬起头,定定地瞧着我,缓慢开口:“承情了。”
接下来几个时辰里,孙悟空始终沉默着把头垂在地上,仿佛睡着了一般,直到逢魔时刻,才缓慢、僵硬地偏过头来,低声问道:“我真的错了吗?”
我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清理掉了他身边的最后一小块杂草丛后,捡起赶牛鞭,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招呼着始终不敢走远的野牛,与他说道:“石猴儿,我要回家去啦,”
他仿佛没听见一般,又沉默着转过脸去。
我赶着野牛出了山外,将牛放归林中后,跃上云间,五方揭谛瞧着我,我瞧着山下。
本就暗沉的土地迎接来昏黄的残阳余光,两相叠加后,使得这片地界好似一块斑驳不平的赤金。
五方揭谛试探着上前,与我说道:“太子爷,那孙悟空刑期未满,您......”
“不妨事,总归相识一场,来看看他也无伤大雅,不必向佛父禀报。”听闻五方揭谛应声称是之后,我调转云头,打从旧路折返。
增长天王一贯是比旁人话多些,今日却不曾拦住我谈什么仙家逸闻,只是莫名地望着西方感叹起来,神色之间甚是惆怅:“卷帘将军素是个老实君子,被贬凡间后也耐不住寂寞,仗起吃人过活了。”
我向西方那流沙河界瞧了一眼,不曾见着卷帘天将,只见着一蓝衫人在河中黑水下似沉似浮,双目凶光绽绽,好似夜间的一盏红灯,而河边滩涂上停放着一叶小舟,细一打望,却是那月宫梭罗仙木化成,倒真让那日的天丁说准了卷帘的路。
“能善,能恶,善恶皆是凭人作!”我摇摇头,心下生出些惋惜之情,想来他是不准备回天庭了罢,也不知赤脚大仙看到这一幕心下会作何思想。
踏进天门之内,又听增长天王甚是小声地说:“接下来大抵是没什么乐子瞧了。”
“......”我还真当你是瞧见卷帘这实诚君子性情大变,为人转了性了,却原来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天上无岁月,旦夕不知年。
因着邙山风水不时发生变化,人间战事迭起,每逢个几十年便要乱上一回,朝代变迁甚快,直到人间已过去半千年,随同九天玄女经管邙山的最后一名风水仙官回到天庭,邙山风水彻底修正,人间又出一位人皇开辟新朝,终结乱世,才算是消停下来。
大抵是当年在北邙山的动静大了些,这半千年里,下界的妖邪们乖觉得很,除开三百年前送去灵山脚下的那只金鼻白毛小老鼠修成人形偷用佛前香花宝烛,让我和李靖去走了一遭外,倒是闲煞了人。
当时抓了那小老鼠去佛前发落,本应照理打杀了才是,但佛祖却吩咐说:“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喂鹿望长生。”故此饶了她的性命,放她去西方地界修行。
不过这小老鼠当着佛祖的面儿,甚是会讨人情,好一番感恩念德,弃恶从善之言,硬是把放生了她的慈悲之举说得简直是恩同再造,接着就在佛老欣慰的眼神中表示要拜李靖为父,认我为兄,李靖受了她大礼叩拜,而我在佛老面前不好翻脸,也只能是无奈认了。
何止会讨人情,就连那顺杆子往上爬的本事也是一流的,自去了西方地界修行,借着这层干系就改了名头,唤做个‘半截观音’。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老鼠许是在灵山脚下待得久了,所化人形面若满月,樱桃朱唇,倒有几分喜气神似了南海观音。
除此之外,我倒是很闲了一些时间,除了偶尔瞧瞧人间朝代变迁外,我有时也去五行山瞧瞧,或是变作孩童,或是化作老翁,千变万化的没个正形儿。
那五行山也因临着东土大唐,被当朝人皇改了山名,唤做是两界山。
这两日时值孟秋,人间鬼门大开,阴气暴盛,需得防着厉鬼夜出作乱,我着张、萧、刘、连四人,率四营兵马下界,于东南西北四大部洲配合各地城隍鬼仙收伏逃逸厉鬼送回酆都。
安排了手下事宜,我算着也有半月功夫没往五行山去了,正打算去寻那猴儿说说话,适时间,西方却来邀我去赴盂兰盆会。
盂兰盆会上,鸾凤舞在天,白鹿衔花至。
净土内外,福禄寿三星献彩,阿傩捧一宝盆,迦叶与诸方仙佛布散盆中的千百仙葩异果。
佛祖在此会上开善口,演大法,解根源,一番宣扬善果,明示根本过后,又与众菩萨说:“我观四大部洲,众生善恶,各方不一:
东胜神州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北俱芦洲者,虽好亲生,只因糊口,性拙情流,无多作践;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我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
看来如来是要渡化南瞻部洲了......
诸菩萨齐齐问道:“不知如来有哪三藏真经?”
“有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渡鬼;三藏共计三十五部,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修真之径,正善之门。我待要送上东土,叵耐那方众生愚蠢,毁谤真言,不识我法门之要旨,怠慢了瑜迦之正宗。需是要寻一个有法力的,去那东土寻一个善信,教他历经千山万水,来我西天求取真经,传往东土,教化众生。此事福缘分胜比山高海深,有哪一位原去走上一趟?”
邙山风水修正以后,当代人皇所辟新朝就在东土......
啧,这当真是单纯为渡化众生的事么?
诸菩萨沉默些时,那南海观音站了出来,向如来礼拜:“弟子不才,愿去东土寻一位取经善信来往灵山。”
如来笑道:“须是观音尊者神通广大,方可去得。”
观世音又问:“此去东土,如来可还有甚吩咐?”
“这一去,不得在云中行,须是半云半雾,目过山水,谨记路途远近,仔细嘱咐那取经人。恐那善信路上难行,我再与你几样宝贝。”言罢,如来即命阿傩、迦叶取出一领锦斓袈裟,一柄九环锡杖,又与观音嘱咐道:“袈裟锡杖,可与那取经人用,他若坚定心念来我灵山,着此袈裟,不堕轮回;拿我锡杖,免受毒害。”
锡杖是以九节仙藤铜镶铁造;袈裟乃是冰蚕丝做线,神女亲手织就,其间锦云绣作花,又嵌宝珠无数。二者任拿其一,都是大放祥瑞之光的好物。
而自东土向西,一路上妖魔之物众多,金蝉子下界投生之时,李靖玲珑塔里又放出许多,那金蝉子今生作为一个凡夫,穿这袈裟,拿这锡杖,头顶上祥云绕顶,岂不是格外招妖惹怪?
我自思虑佛祖此般用意何为,观音领下宝物,如来却又取三个箍儿来,将此箍儿作用说了一个分明:
“此宝唤做‘紧箍儿’,分金、紧、禁一式三个,又有‘金、紧、禁’咒语三篇。路上若是遇上神通妖魔之流,劝他学好,跟那取经的善信做个徒儿,不服使唤,将这箍儿戴在他的头上,见肉立时生根。再依咒语念动,就教他眼胀头痛,脑门皆裂,管教他入我门来。”
观世音收了箍儿,带了木吒作礼退下。
不过多时,净土袛园里也散了法会,直到回到府里,我依然觉着有哪些地方不大对。于是教鹤云将东土唐朝直至灵山的路线图俱都拿来,仔细研究时,却发现这一路却是有趣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