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得就认得罢,何苦要言明了讲?
“认得我又如何,不认得又如何?我也救不得你。”想着金蝉子那话痨到连我都觉得头疼的性子,我叹了口气,嘱咐道:
“你虽达天仙,到底是未有天禄,还在太乙散数之流。此一去山高水长,十万里艰难险阻,成魔成仙一念间,纵你有万般神通,也还需动心忍性,才可成就大职正果。”
孙悟空低头笑了笑,没作言语,转回身去与金蝉子收拾行李,那马见了他却筋骨疲软的站立不住,想是因他身上还有些当初做弼马温时的法则,故此格外惧他。
二人收拾规整后,金蝉子来与我道了谢,絮语几句,他那话就越发的频了起来,我同情地看了一眼孙悟空,忙寻了理由告辞。
这般絮叨,但愿孙悟空学得乖了,南海观音那三个宝贝箍儿,用不在他身上。
否则,这一路岂不是生不如死?
思及此,我愈发同情地望向他们走远的背影,化回原身,转向云天。
四值功曹、五方揭谛、六丁六甲、一十八位护教珈蓝。
共计三十九位仙家,奉了如来法旨前去守护金蝉子,簇簇拥拥地纵着祥云出了西天门。
回到府中,我见书案上没有新奉上的文书,便拿了两卷古籍去府后的莲池边闲看着打发时辰,才看不多时,莫名的泛起困意来。
莫名泛乏,想是那梦里的姑娘在作祟罢。
我慢吞吞将书放置一旁,信然挪步至树下小榻躺下入睡,端看那姑娘五百年不曾有所动静,今日又待如何。
果不其然,我这才合眼入了神识海里,便听一道娇声从背后传来:“吾主......”一道热浪微动卷着一阵微风拂来,我还未及抬眼,便觉手臂被人挽住。
睁开眼来,微微转过脸,却是当日那躺在岩浪里的小美人。
我道:“醒了?”
“苦待你千年时光,你却不来瞧我。”那姑娘撒开手,转到我面前来,背着手,苦着脸:“还需我唤你入梦来,当真好生无情,简直伤透吾心。”
我默了须臾,问道:“你寻我,就为了说这个?”
良久的静默过后,那姑娘弯起唇角:“你没有忘了我,我很开心!”
我以甚是肯定的语气说着不甚肯定的话:“我想,这句话应该不是对我说的。”
“不重要,尘埃将要落定,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话音落,她左手扶肩,微微揖身,缓步退后,随即散去身形。
我自入定中睁开眼,捡起书,漫不经心地翻着,思索着‘尘埃将要落定’这句话内所含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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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暇三五日,孙悟空的大名以一种别样的方式在天庭中又传得响亮,我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被迫每日听着仙侍们议论他。
先是推倒镇元子的人参果树,四处求告仙方,是南海菩萨与他解围;又因打杀妖精,被那金蝉子念了八百遍紧箍咒,再赶回花果山做妖精。
总的来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万里传。
今日朝会,开至一半,四大天师进殿来报,道是孙悟空保唐僧行至宝象国,有妖精拐骗国女,抓走唐三藏,赌斗间走丢了妖精,因此怀疑是天上下去的,要来查勘。
玉帝听奏,唤来可韩司丈人真君,查勘了普天仙圣在职点卯情况,无一个离了方位的,独独二十八宿里奎木狼,三次点卯不到,至今是十三日。
这奎星......
听丈人真君宣报,我觉着有些头疼,紧接着便听玉帝吩咐:“哪吒三太子,速着本部星君收他上界!”
我这里领了旨意,点了余下二十七宿出天门去,教他们念起咒语,唤奎木狼归回上界。
奎木狼倒是被孙悟空打怕了,躲在山涧藏风聚气处的雾里不敢动弹,直听见本部星君呼唤才露出头来,教他们押了上来。
孙悟空见了奎木狼,却不讲究半分客气,在天门前举了金箍棒就要打,是我咬牙拦住劝阻:“大圣慢打,上界仙神下界作怪,还需玉帝处置!”这才把个奎木狼好生押解到玉帝面前。
奎木狼也乖觉,进了殿就扣头认罪。
玉帝问:“天宫胜景无边,你不受用,缘何因私下界?”
“陛下,赦罪!”奎木狼把头一扣,伏地沉声诉说:“那宝象国公主,非是凡女,本是披香殿侍香玉女,与臣生情,约定一同下界,她先行下去,托生皇家,臣不愿负了前情,就化作精怪,占据一方山头,摄了她来,配作十三载夫妻。”
披香殿相对偏远,并不与二十八宿行宫相近,怎就莫名与奎木狼生了情愫来?
我心下对这番言辞虽有疑虑,但那侍香玉女既然抛了仙籍,再究细节也已无用,四木禽星里缺不得奎木狼,眼下还需是先全了他的性命。
玉帝或有相同思虑,道是一饮一啄皆前定。收了金牌,贬了奎木狼去离恨天给太上老君做个生火的童儿,有功复原职,无功再加罪。
太上老君家的生火的金童银童,前些日子也奉命令下了界去,拿着太上老君的宝贝,在那平顶山占了洞府,现在就等着孙悟空路过那里时给他添堵呢。
孙悟空不晓得这里头内情,欢欢喜喜地朝玉帝唱个喏,与诸仙道告辞,大摇大摆地晃出凌霄殿。
四大天师笑道:“这猴儿还是这等不长进,替他拿了神怪,也不晓得道谢。”
玉帝摇头叹道:“只他无事,落一个清平罢。”
散了朝会后一个时辰左右,太白金星驾着云慢吞吞往凡界去,又过一个时辰,太上老君便急匆匆离了兜率宫,出了西天门直奔下界,倒是教我看了个稀奇。
待老君驾着祥云回转时,金童扯着老君衣袖,哭的抽抽噎噎,银童坐在云头直蹬脚,鼻涕一把泪一把。
嗯......银童拿着紫金葫芦欲要收了孙悟空出一口气,反被孙悟空以其人之道还治了其人之身,又无高深法力,教他拿着葫芦发课,摇一摇晃一晃,料不就化成了水?
金童握着七星剑,拿着捆仙绳儿,欲要替银童报仇,哪晓得也被收了去......于是便有了这哭啼啼的一幕,凭白给人间添了一场瓢泼雨。
瞧了这一场热闹,时辰尚还早着,我携了鹤云在南天门又增长天王闲话,不料想还未过去一个时辰,孙悟空就又匆匆忙忙跑将上来,闲话两句后,闪上了离恨天,问那老君讨要还魂丹救一救乌鸡国主的命。
这需得救命的国主我却知晓,他原本好善斋僧,佛祖有意要文殊前去渡他归西,证他金身罗汉果位,但文殊不可原身见他,便化一个凡僧前去,问他讨些斋饭,照例以言语为难,若是受得,便就归了西天,哪晓得那国主怒发冲冠,命人将文殊菩萨捆了丢进护城河里。
文殊菩萨以凡身来,动不得法,在河中被浸了整三个日夜,幸有六甲神路过,将他搭救起来,才不教这一个化身淹死河中。
如来闻报,便命那青毛狮子将功赎过,去乌鸡国中推那国主入井,浸个三年时光,报文殊三日水灾的仇。
正巧这乌鸡国在西行路上,也当是为金蝉子凑上一难罢了。
自从奎木狼之事后,孙悟空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凡是下界有宝物的妖精,打不上几个回合,便要来天庭求援。
比如金皘山金兜洞里那头牛精,虽然它的确是太上老君家的,但是他那圈儿,我们是真没办法,那圈儿套水套火套一切,还得是老君亲自出马去降。
南海菩萨这羊毛也是可着一家薅,老君的童子,青牛,能弄下去的都弄下去了;连她自己光明池里养的鱼、紫竹林里放养的金毛吼也都放了下去;文殊菩萨也逃不过,一头坐骑反复用,已是让孙悟空揍了好几回了,狮驼岭那里估摸着还得再让猴儿揍一回!
不过才两日功夫,孙悟空便又来了,与从前不同的是这回动静有些大。
一大清早,我正作梳洗,听着远远有刀兵动静,出门一瞧,才见是两个孙悟空踏着运光在南天门那里打将起来,吓得个增长天王战战兢兢。
这热闹倒是难得一见!!!
“我是真的!”
“我是真的!你是假的!”
“你是假的!我是真的!”
......
两只猴儿,两杆定海神珍铁,在半天空边打边骂,就连言语也是异口同声,一路闯进凌霄殿里,惹得玉帝惊怒,破口大骂,然后借来李靖的照妖镜照了一番,奈何镜中两人分毫不差,分不出个真假。
玉帝气哼哼地把这两人赶出去,让他们去别处打。
殿外,我瞧着这两只言行完全一致的猴儿,忽然福至心灵,给他们指了个主意:“地藏王菩萨案下,伏有一神兽谛听,那谛听若是伏在地下,只一霎时,便可听尽天地万物,可察善恶,辨愚贤。”
“就依三太子所言,你敢不敢与我去地府一探究竟!”
“有何不敢!”
“快走!你这假货!”
“你是假货!”
“你是假的!我是真的!”
这两只猴儿又骂骂咧咧地从凌霄殿打出了南天门,从东打到西,从天上打到地下,瞧见金蝉子的时候,两只猴儿甚是有礼地下去拜了一拜,还要请他来辨明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