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枫为人处事的教养妥帖到,当他很自然地问她“你有没有男朋友”时,町田一也很自然地就答了句,没有。
然后他的下一句话就把她钉在了原地,“那我可以请你看场电影吗?”
他甚至都没有在医院里说这句话,一直等到时间地点都合适的情况下,才问了出来,毫不唐突。
町田一那个时候才发现,在安室枫最初给她留下的印象里,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已经慢慢收敛了,余下的只有绅士。
她明白这种邀请代表什么。不再是国中青涩的年纪,初高中时因为演出活动她也算得上是经常在学校里抛头露面的人,遇到过很多追求者,听到过各种各样的表白方式。
但她的回答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很抱歉。
他眼里带点儿笑,问她,“拒绝的理由呢?”
她默了几秒,“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回安室枫却是释怀的笑了,没有冒犯的意思,表情看上去有些难办。
他说自己预想了几种被拒绝的可能,如果是没空、相处时间不够久、甚至他不是她的TYPE,他都有办法应对,可她偏偏说了最棘手的那一种。
町田一只能再次诚恳地说,真的很抱歉。
她没有后缀一些像是你很好、或是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女孩这种话。将心比心来说,如果自己站在安室枫的位置上,知道对方的心里已经有人占位了,再听到那些苍白安慰的话,简直是在往她心上捅刀子。
安室枫轻轻摇头,手插在裤兜,立在清静的校园建筑群中。
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羡慕甚至是嫉妒町田一心有所属的那个人。
但他最终没有多问,他不会问涉及别人隐私的问题,况且她拒绝的语气,听上去似是除了她在意的那个人以外,她再不会给其他人机会。
但好歹让他把想说的说完。
静了片刻,他说:“其实从我最初接手你的治疗开始,就是藏了私心的。当然一开始仅是作为同胞想帮一把,且你又是因为救人而受伤的。可后来慢慢的,就只是对你这个人上心而已。”
“如果说是从哪一刻开始的,我想,大概是你说自己擅长弹琴的时候吧。你知道,一双手对于一个外科医生的意义,就像我也知道一双手对于一个演奏家的意义一样。”
他忽地无奈笑了一下,“那时我甚至在想,这女孩得有多大的心啊,才会伤了自己的手去救人。后来知道你不是专攻演奏方向,我竟然松了口气,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想尽力让你的手早点痊愈。”
“阿一,我很喜欢你,你是一个让人不自觉想要去接近的女孩。因为靠近你,会让人觉得很温暖。”
“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明媚地生活着。希望你幸福。”
安室枫的表白截至到这里,之后再没提过这件事情。
他想,既然他不是她选择的那个人,那就体面的退出,如果自己硬要往前迈一步,也只会给她造成困扰。
他不想她困扰。
安室枫在电脑上录入最后一行信息,继续嘱咐,“哦还有,祛疤痕的药记得擦。”
町田一点点头,“好。”
“就这些了。你要预约下一次的复查时间吗,可以隔得久一点。”他翻了几下桌上的日历,转头看向她,“或者不再复查也可以,只要你能谨遵医嘱。我知道你是想让家人放心才多来几次,其实不用特别担心,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町田一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思忖半晌,“那就不预约了吧,我自己多注意,而且马上要开学了,应该会忙一阵,就不来了。”
她是感谢安室枫的。不仅治病这一层面,拒绝他之后的每一次复诊,在医院里他依然和她保持着纯粹的医患关系,没有过分追求和死缠烂打,没有让她感到不适。
她抬眼,语气诚恳说,“谢谢你。”
能够认真感谢他的机会,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她不再过来医院,几乎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会再见面,只可能以后在学校里碰巧遇到。
安室枫看着她,眼里漫上的情感还未盛满瞳孔就被他按下去,许多话在喉咙里滚一遭,却拣不出一句合适宜的。
片刻,他只笑一笑,“别客气,注意身体。”
町田一拾好物品起身离开,轻轻带上门。
门合上的一瞬,安室枫手里正转的笔停下来,笔尖在工作表上划出几个墨点子。
冬日的寒气一阵接着一阵,清朗的天色,风刮得紧。
回公寓的路上,町田一想起厨房里空荡荡的冰箱,顺便去超市买了些食物。
进屋在玄关换鞋时,听见浴室方向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她站在门口,往屋里望了望,离玄关最近的卧室门大敞,一眼就看见屋内地板上摊开的行李箱,边上翻出来几件衣服。
町田一径直走去厨房,开始规整冰箱。十分钟后,端了杯水走到客厅。
浴室门这时被打开,Janice擦着头发赤脚走出来,顶着副黑眼圈,一身素衫单衣显得她身材羸弱,用倦极的眼神和声音打了个招呼。
町田一坐在沙发上,朝她笑笑,“玩得怎么样,有和圣诞老人合影吗?”
“芬兰雪好大……倒是和雪橇犬合了好多张影。”Janice回卧室拿了吹风机,又走去浴室。
Janice和町田一是同校生,化学专业大三,是马来西亚籍的华裔,小时候因家人工作调动而在日本生活过两年,所以她日语也讲得很好。新学期开始时两人碰巧成为合租室友,同岁,又有重叠的生活经历,几个月相处下来彼此都觉得很投缘。
“你上午去哪了?”
“医院。”
Janice从浴室里探出头,“恢复得怎么样?”
“还不错。”
“那就好。那你之后还去复查吗?”
“不去了,已经没事了,而且开学还有得忙。”
Janice回浴室接上吹风机电源,倚在浴室门边吹头发,聊天口吻,“你说你和Kenneth独处那么多次,怎么也没发生点什么?”
“……”
Kenneth是安室枫的英文名。Janice曾陪町田一做过一次复查,知道他是接诊医生。
町田一喝口水,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一下,“我拒绝他了。”
Janice惊了,关了吹风机,“……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放假前。”町田一把水杯搁桌上,语气淡而不涩,“这事就到这吧,别再提了。”
Janice点点头,表示理解,这种事也确实不好拿来说道。
忍不住最后叨叨几句,“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像Kenneth那样的精英,皮相又好,为人嘛我没接触过不敢肯定,但从他的口碑和在学校里场场爆满的讲座来看,应该是值得进一步了解的……”她说到一半忽然住声,“阿一。”
町田一疑惑看向她。
“你不会真的是不喜欢男人吧?”
“……”
Janice把吹风机一丢,赤脚跑过去跪在沙发上,“被我说中了?”
町田一抬手轻推了下她脑门,“我看你是元素周期表背多了吧。”说完又想起什么,“对了,你实习那事怎么样?”
Janice的专业念五年,课程规定里大四一年的时间去别国城市实习,“定好了,去苏黎世。”
“什么时候走?”
“年中旬吧。怎么,舍不得我?”
町田一瞧她一眼。
Janice搂住她脖子,“别不承认啊。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我,那给你个和我多呆一会的机会。”说罢从桌上捞起一个苹果,“等我交完论文,周末晚上一起去酒吧?”
第32章
周六晚上,町田一在公寓里解决掉一份自制咖喱饭,正看书时,Janice打来电话说她正在从市中心回来的路上,约有十五分钟就能到楼下。
下午Janice和同班几个同学去市中心闲聊了一顿饭的时间,正好能赶晚上去酒吧之前回来。
町田一回屋换了身衣服,洗把脸,化了很淡一层粉霜。化妆是高中时才学的,学校里大大小小的演出让她不得不直面化妆这件事,最后找了个假期跑去和栗山雪穗学艺。
她从柜里拿件呢子大衣,转身时一个没注意,碰到了桌边。
轻轻地“啪”一声,立着的相框扣在桌面上。
她急忙伸手扶正,暖黄色灯光洒在玻璃框上,与相片中树影间的阳光混为一色。
町田一微微俯身,摩挲了下相片,眼神蓦地柔和下来。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她就会毕业回日本了。前几天不二周助还在电话里和她说起网球部前辈们的圣诞聚会,听到他说大家的工作和生活都逐渐步入正轨,她也不由从心里生出一种万事底定的踏实感。
但与前几次聚会无异的是,越前龙马并没有参加,他一直忙着学业和训练,暂时还回不了日本,可能要等毕业之后才能参加前辈们的聚会。
町田一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几次和不二周助联系时,他都会和她提起越前龙马,虽然并没有说很多,但总归都会提到的是,越前他很好。
她放好相框,掀灭灯之后出门。
七点钟的光景,天黑得辨不出阴晴,温度有点低,安静的住宅街漫着稀薄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