町田一立在街边,没几分钟就看见Janice在路对面朝她招手。
两人去的酒吧离住处不远,在西区这片人气很高。酒吧很有些历史了,由教堂改造而成,墙壁上的一砖一瓦都保留了教堂的原有样貌。
酒吧外的露天座位被一小圈花圃围着,町田一注意着脚下迈上几节台阶,正要进门时,却没想被迎面快步走出来的人擦肩撞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Oh I’m sorry!are you okay?”那人惯性往前几步后停住,忙回身道歉。
町田一站稳脚,才看见那人正举着手机,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Janice不放心的来回检查她,“没事吗?”
“没事啦,放心。”
“……你们是日本人吗?”许是听到对话,那人忽然问。
她们一愣,转头看过去。
是个年纪相仿的男生,金黄色头发,头上夹一副墨镜,看得出绝对不是东方人的长相。
町田一有些惊讶,因他一口地道的日语。
她正要开口,却见那男生迟疑着朝她走近几步,微蹙起眉,视线盯在她脸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你看起来很眼熟。”
“……”
他说的还是日语,仿佛认定她也是日本人一样,下一秒又自言自语,“没那么巧吧……”
眼前的男生神色颇为严肃,不像是无聊来玩笑搭讪的,然而町田一也实在不愿用“可能是自己长了张大众脸”这种客套话来应付这样的场面。
幸好,男生还在打电话,那端的人似乎是刚接通,叫了几声没人应,且等得有些不耐烦。
男生一边安抚说自己没有三心二意,一边和她们说句抱歉,别过身对着听筒,“我现在在酒吧,晚点去找你……我要是不拖他出来他得把自己闷死……”他转身走去角落,“刚忙完,一会要送他去机场……”
Janice:“……他一开口,完全就是个日本人。”
町田一不可否认,又看那男生一眼,笑了笑,“走吧。”
两人进酒吧时只有吧台位了,挨着坐下,将刚才在门口发生的小插曲抛在脑后。
台前一位服务生是学生会的校友,在做兼职,同她俩笑着打声招呼,问要喝什么,Janice直接点了杯加咖啡奶酒的苦黑啤。
町田一将外衣搭在身后,想了想,只要了一小杯奇异果味的果酒。其实她极少喝酒,为了保护嗓子,平常和朋友来酒吧多是点些苏打水,演出期间更是滴酒不沾。
Janice自是知道她的习惯,问:“能喝吗?”
“少喝一点没关系,不然你一个人多没意思。”
俩人喝着酒,听会儿乐队演奏,从刚结束的圣诞旅行聊到近几个月快要举行的格拉斯哥电影节。Janice的学习和生活经历相对于町田一来说要丰富一些,懂四门语言,走过许多地方,始终保持着对世界的好奇心,心地纯真温厚。
在异国他乡结识的友情,这样的缘分实属难得,两人都很是珍惜。
聊到一半时,那位校友服务生朝这边走过来,笑着问町田一要不要上台唱歌。
学生会活动时倒是唱过,在校外酒吧?她可没这准备。
正要推辞,一旁的Janice倒兴奋得跟什么似的撺掇她,晃她肩膀,“难得难得,我要听!”
台上乐队里也有学生会的同学,更是热情地直接隔着人群朝这边喊:“Hajime!Come on!”
吧台一霎成为焦点。
町田一被Janice搡得快要掉下吧台椅,索性跳下去,理了理衣服,问:“你想听什么?”捞起酒杯,冰块撞着杯壁,入口冷而偏甜。
Janice想一想,“就……之前听你哼过的,很有感情的那首……”想起来了,“Dream a Little Drea”
町田一回想一下,撂了酒杯,“成。”
走去舞台,相熟的几个同学吹着口哨把台下带出几波喝彩声。鼓手递来一把吉他,她微笑着轻轻摇头,不动声色地将右手缩进袖口,另一手拿了麦直接坐在舞台中央的高脚椅上。
场内的气氛放松,光线昏朦。町田一握着麦克风简短说几句开场白,舞台经验还是有的,加上这样不拘束的场合,她也不自觉闲适下来,“……dream a little dream,hope you enjoy.”
台下渐渐安静,以琴音为推动的乐队伴奏缓缓流淌。
轻柔的鼓点,悠闲慵懒的唱腔和纯净的蓝调,键盘手的即兴弹奏使整首歌恬淡中多了几分轻快,不需太多修饰,听得人内心丰盈而舒畅。
唱到“Just hold me tight and tell me you’ll miss me”这句时,町田一心里不由想着Janice可真是会挑歌。这么首甜腻的曲子,倒叫她唱得有几分伤感。
那厢的Janice正翘着腿坐在吧台边,望着台上的人啧啧赞叹。
一件有点儿复古样式的白色绒衫,搭一条牛仔裤和双乐福鞋。头发松散的扎一把,额前落下些碎发,唇上一层浅浅的豆沙红,低调却提亮。
不论是这歌,还是人,在四溢的舞台灯光下,都分外打眼。
乐曲最后收得恰到好处,掌声响起,町田一致谢台下后又不忘回身感谢了乐队演奏,才两三步跳下舞台。
回到吧台,等待她的是Janice的一番调侃,“唱得那么投入,说,你唱这歌的时候在想谁?”
町田一拿起酒杯,手肘撑在台上,浅啜一口,“想该想的人。”
Janice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瞬间来了兴致,刚要八卦,忽听身后响起一记稚嫩的童音:“Excuse me.”
两人听见声音,回头,先看见一捧花枝,然后是一个金发小女孩,还不及吧台高,笑吟吟站在她们后面。
正疑惑,小女孩径直将捧花递到町田一面前,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两人愣了下。
町田一略感疑惑,却也起身,迈了一步跨出吧台,蹲在女孩身前。
“Is this for me?(是给我的吗?)”
女孩点点头,把花枝举到她面前,“It’s from an anonymous fan.(一位匿名歌迷送给你的)”
町田一微讶,犹疑着伸手接过花,又听女孩说,“I really like your song.(我很喜欢你的歌)”
“Thank you!”她笑意灿烂,“and please send my thanks to that person.(谢谢你,也请替我谢谢那个人)”
女孩笑着应下后跑远,町田一捧着花枝坐回高脚凳。
也没有特别夸张,被漂亮的玻璃纸包裹着,很精致的一束拿在手里。
Janice立时凑拢来,比当事人还迫不及待,“是什么?”
“满天星。”吧台灯光下才看清,纤细的花梗,白色和淡红色花瓣,花伞一般清雅。
町田一缓慢眨了下眼,细嗅,还有淡香。
Janice笑着感叹一番,手撑着脑袋侧头看她,想了想,“你知道满天星的花语是什么吗?”
町田一转头,示意她继续说。
Janice轻叩着桌面的手指一停,似笑非笑,“I miss you.”
町田一笑了笑,“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满天星的花语是这个。”
“不知道你的歌迷有没有研究过。”Janice耸肩,笑着端起酒杯,抿口酒。又想起刚才的话题,眯了眯眼,“……不会是你刚在想的那个人送的吧?”
“不会。”知道她是玩笑,却也一副正经语气。
“为什么不会?”
町田一一霎沉默下来,垂了垂眼,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花枝上。
因为他们隔山隔海,而且没有理由。他没有理由送给她。
她当初选择出国求学,为的是想在自己的领域变得优秀,可以离他近一点,可是有时候,她却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
吧台上方落下一片澄黄的灯光,映在绽开的玻璃纸上,晕成稀稀散散的光点。
她没答话,有点怔仲地微微摇头,抬手轻抚弄了下花瓣,“……我们回去吧。”
-
从酒吧回来,第二周便迎来开学。
已是新年,町田一的课表照例排得满实满载,学生邮箱里更是三天两头的收到院里和系里的邮件,多数是通知近期的校内外活动。
学生会的邮件早早躺在邮箱里,通知开学第一周的例行活动,周四晚七点有一场小型的社交聚会。町田一把名字报上去时,正赶着换教室去上课。
忙忙碌碌的到了周四。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町田一从学校剧场出来,课上大段大段的英文台词还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回到公寓,Janice正在厨房里烤饼干,她专业还没开课,这两天闲来无事开始鼓捣甜点,町田一每天一开玄关门都有种进了面包房的感觉。
洗了澡,换身衣服走去厨房,正好赶上饼干出炉。
町田一很自觉地伸手拿了两块放进嘴里,从烤箱里取出没多久,还有热热的口感。
Janice摘了烘焙手套,瞧某人一刻不闲地往嘴里送饼干,笑她,“以后想吃,自己做。”
“我做不好这些。”说罢又吃一块,口齿不清,“丑得让人一看就没食欲。”
“有那么夸张吗。”
町田一拿纸巾抹了嘴角的饼干屑,没接话。
反正是被人嫌弃得不行。
Janice将烘焙工具丢进水槽,“哦对了,我中午和朋友吃饭,听说了一个爆炸性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