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人家还肯在她生气的时候,当她的垃圾桶呢。
江雪左文字一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铃音穿着一身厚重的和服,明艳动人的粉色,她的长发挽起,露出光洁无暇的后颈,宛如天鹅那样优雅。她应当是长大了,到了能够嫁为人妇的年龄。可一接触到铃音的目光,江雪左文字就知道,铃音仍是那个初遇的那个小姑娘。
眼圈红红的,只敢用眼角瞥他,那副左右为难的样子,让人看着难受。
江雪左文字对铃音这副样子,没有任何抵抗力。他转过身,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发生什么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魔咒。
原本还被锁死在眼眶里的泪水,立刻就有一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了。铃音几乎是后知后觉才发现这个事实,她眨眨眼睛,努力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没,什么事情都没有,我没有……也没有哭,这是沙子揉到眼睛里去了。”
真是糟糕透了的谎话。
要是有谁被这番话给蒙骗了,那么他一定是全世界第一蠢的笨蛋。铃音对自己的说谎能力感到绝望,她也不等江雪左文字有什么反应——她很害怕,对面那个青年会揭穿她用纸垒起来的,一戳就破的防御。
可这分明是,江雪左文字把心思藏着,不和她说话的错啊。
直到夜深人静,铃音独自一人躺在榻榻米上,仍然忍不住在想这件事。她翻来覆去,总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窸窣作响,好烦,好吵……
等等……
……是真的有什么东西!
铃音猛然从榻榻米上跳起来,她这辈子都没有这样惊险的时刻。借着朦胧的月光,她隐约看见,一团黑影正在她枕头附近游动着,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声。
那、那是什么?!
羽衣狐可比铃音这个没有警惕心的家伙敏锐多了,几乎是这个黑影潜入的瞬间,她就从自己的小窝里爬出来了,和其周旋。不过,她之前伤得太重,又没有吞噬其他妖怪作为补充,到现在也只有一条尾巴,仅仅只能周旋,却无法将其驱逐出去。
可恶。
见到那只妖怪将注意放在了铃音身上,羽衣狐只好落在铃音身前,龇牙咧嘴,对那个妖怪虚张声势着。
然而效果不佳——
那个黑影仅仅只是停顿了一瞬,就猛然加速,以一道闪电的轨迹迅速袭向了铃音,速度之快,甚至连目光都难以捕捉——铃音就只感觉到眼前一黑,随即一道明亮宛如月光的银色轨迹照亮了四周,利刃入体的声音。随即,黑红色的鲜血溅射开来。
干净利落,一刀两断。
来袭的妖怪就这样当场被斩杀。
江雪左文字侧过脸,在柔和的月光下,他仿佛发着光。他往前走了一步,将那个妖怪彻底踩碎,因而发出了一声像是蛋壳破碎的声音。这会儿,他才用刀尖拨弄了一下尸体:“是个小蜘蛛。”
“看来这个城池并不安全。”
江雪左文字还想说点别的话,可他刚一张开口,又感觉非常不妥当。他和铃音过于亲密的关系,已经让铃音的家人感到不悦,现在,铃音出嫁,他若是不再克制一下,也会让铃音感觉到困扰吧。
不能再……
可下一秒,江雪左文字就感觉到自己从背后被抱住了。明明那只是一个女孩子,就算是力气比寻常人要大一点,也不可能和身为刀剑付丧神的他相提并论。
然而,江雪左文字就是一动也不动,仿佛脚在地上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挣脱不了这最简单的拥抱。他只是僵在哪里,过了好一会儿,江雪左文字感觉到背后濡湿了一片:“好可怕,江雪,我是不是差一点就要死了。”
不会。
江雪左文字在心底回答。
他死之前,铃音是不可能受到伤害的。江雪左文字虽然不喜欢争斗,可也不会束手待毙。
“再陪我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铃音这样说。
她最终还是违背了这番话,实际上,江雪左文字陪伴她的不仅仅只是一会儿,而是整整一晚,大概是确信了自己现在很安全,铃音后半夜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早上,铃音收到了少城主要见她的消息。
第十章
尚且在半路上,空气中就飘荡着一股草药的苦涩味。铃音对此感到亲切,早些年她也是泡在药罐里的病秧子,身边萦绕的也是这种味道。
但还是存在着细微的差别。
铃音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晨带着寒露的空气充盈满了她的肺叶——确实是不一样的。
里面隐藏着一种很浅的恶臭。
如果不是铃音确实对草药的味道非常敏感,在药研藤四郎的教导下,她甚至能够念出药汤里每一种擦药的名称。正因为如此,当其中出现了一种陌生的气味的时候,就额外令人在意了。
少城主正坐在竹帘后,见到铃音来了之后,他便掀开竹帘探出身来。
他确实是个长得很俊秀的青年。
铃音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考验一个男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美男子,就看他能不能驾驭的了几种极品发型,金钱鼠尾,月代头,还有泡面头。
而这位名字叫做人见阴刀的青年,就有着一头小碎卷的长发,他懒散地在后脑束了一个马尾,剩下的长发全部垂落下来,宛如覆盖在海岩之上的繁茂海草。
肤色很白,气质忧郁。
而穿着海蓝色清海波纹路的和服,更是加深了他身上气质里的湿漉感。
即便和铃音见过的那些非人类相比,这位少城主仍旧是毫无疑问的美男子。这让铃音原本的怨气消散了些——毕竟,美青年总是有些特权的。
人见阴刀先是很温和而客气地对她道了歉:“抱歉,我昨天身体不太舒服,以至于又多怠慢了,还望海涵。”
人家都道歉了,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原谅他咯。
闻言,人见阴刀低着头,用手背抵着下巴,发出了很轻的笑声。虽然说,长得好看的人通常做什么事情都不会难看到哪里去,然而人见阴刀的动作总显得特别秀气,相比起来,铃音总觉得自己和对方生错了性别。
“你真是一个特别的人。”人见阴刀笑意盈盈地对铃音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和我说话的女孩子。”
铃音被笑得有点尴尬。
好吧,其实你用不着的这么委婉。
“抱歉,我没有那种意思。”
人见阴刀这么客气,反倒叫铃音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也正是因为人见阴刀表现出了,可以任由铃音欺负的柔软来,本来性格中就有点任性的铃音,立刻得寸进尺起来。
“你以前接触的女孩子,又是什么样的?”
人见阴刀被反问得一愣。
铃音对这种表情很熟悉,或者说,她成功将对话带进了自己熟悉的领域里。她一挑眉头:“看起来,你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啊。”
人见阴刀深深地看了铃音一眼。
铃音很难描述那一瞬,黑发青年所流露出来的微妙情绪。依照以往的经验,被尚且还不熟悉的人揭露出暗恋的事实,基本上逃不开羞涩或者诧异之类的情绪。
然而人见阴刀却截然相反。
铃音琢磨了一两秒,才越来越觉得古怪。如果她没有弄错的话,那一瞬,人见阴刀流露是情绪是恶心。
一个人会恶心他喜欢的人吗?
铃音觉得这很说不通。
当然,也有可能,人见阴刀是万中无一的那个无一。不过,也有可能,他这个情绪是针对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他的心上人的身份,相关的人,甚至可能是他自己。
但唯一毫无疑问的是,铃音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不过,人见阴刀却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外露的情绪只有一瞬,就被他完美地掩盖了过去:“不,只是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和我说话……身在高位,有时候也是束缚啊。”
他叹息了一声。
装得很完美。
只可惜没有骗到任何人。
人见阴刀就这这个话题展开说来,他说的话和铃音对他的了解差不多,体弱多病,因而几乎没有出过城。铃音捡了几个旅途上的趣闻和他说了,基本上都是珊瑚和她讲过的故事。
人见阴刀也很配合,几乎不曾让氛围冷过。
即便铃音清楚,像是他这种性格的“被攻略对象”,基本上对谁骨子里都是极端冷漠的。然而由于他气氛拿捏得太好,铃音又不是个城府深的人,几乎是被他哄的心花怒放,无言不答。
“说起来,”人见阴刀沉吟片刻,“我听下人说,你从家里带出来了一个长发的武士……”
“你是说江雪么?”
“江雪?”人见阴刀微微一笑,“这是他的名字吗?”
“嗯,他全名叫做江雪左文字。”
“是有姓氏传承的武士吗?江雪这个姓氏之前倒是没有听说过。”
不啊,江雪是名。左文字好像也不是姓氏,嗯,那个应该是叫做刀派的吧?不过,即便是不太了解这个时代,铃音也在珊瑚短短几日的紧急“科普”中,了解到了不少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