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忙起身笑道:“爷今日回来得倒早。想是已经忙完了?”
“南边出了乱子,如今王爷也顾不上这边,我们的事就暂停了,等南边事了了再说。”
张氏也不打听,只道:“正想着跟爷商量,咱们大姐儿也过了周岁了,按理也该起名字了,就是大名不起,也该定个小名儿。老爷那边事忙,要不,咱们自己定吧?”
王子胜沉吟了一会子,叹道:“我自己闺女的名字,还是能做主的,就叫熙凤吧。”
张氏心里细细嚼了一回,喜不自胜:“这个名儿好!芍药,传话下去,咱们大姐儿有名字了!”
芍药行礼下去不提。
这边张氏又道:“日后咱们好好教养她,教她知书识礼,孝敬父母,盼她健康顺遂,平平安安。”她说着,眼眶一红,忙低下头,用帕子掩了。
王子胜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哭什么,咱们凤姐儿必定一生顺遂。我们再努努力,添几个兄弟给她撑腰!”
张氏忙从他怀里挣出来,红着脸啐他:“青天白日的,丫头婆子一屋子,爷还要不要脸面了!”
王子胜哈哈大笑:“我在自己院子里,跟自己婆娘亲热,谁敢说闲话!”
“呸,浑人!”
第2章
“娘--娘--”凤姐儿爬过高高的门槛,一路跑着往正房去,惊得丫头婆子避让不迭。
张氏正跟赵妈妈理事,不妨凤姐儿一头撞进门,吓得一旁的赵妈妈忙拦着:“姑娘可不敢撞着奶奶了!”
张氏笑道:“不妨事,她才多少分量。”又掏了帕子给凤姐儿擦脸,“做什么跑得一头一脸的汗,跟着你的丫头呢?”
凤姐儿扭股糖一般缠在张氏怀里,嘻嘻地笑。百合忙请了安,笑回道:“姑娘越发不爱让人抱了,今儿自己从老太太那里走回来的。”
张氏点点她的小鼻子:“是吗?你如今本事越来越大了!你爹爹那里已给你找好了先生,等过两天先生来了,再好好给你上上笼头,省得你天天闹得我头疼!”
“可是老太太说,女儿家不用念许多书,识得两个字就行了。”
“那凤儿想不想读书呀?”张氏揽着她跟她聊天。
“也不是多想,我想跟娘一起玩。不过,我心里又觉得,念书是好事,就愿意念了。”
张氏笑道:“哟,你怎么知道念书是好事呀?”
凤姐儿皱着眉:“我也不知道,我心里觉得。”
张氏见她小小一个人儿,偏偏一本正经地讨论“心里觉着”,不由心下好笑,便问:“那你还觉得什么呀?”
凤姐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子:“还觉得我们家不是住在这儿的,住在高高的地方。”
张氏只当她小孩儿家胡说,也不在意,又哄着她玩笑了一会子,方道:“老太太有了年纪,想事情和我们不一样了,她不要你读书,是因为她觉得你念书辛苦,心疼你。但是娘和爹爹要你读书,是要你懂得道理,明白世情。”
凤姐儿早又抱了佛手在怀里玩,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张氏失笑,又抱着她亲香一番:“娘的小乖乖哟!”
赵妈妈笑道:“咱们姑娘大了,越发懂事了,奶奶这一回再添一个哥儿就儿女双全了。”
张氏笑叹道:“哥儿也好,姐儿也好,给咱们凤丫儿做个伴,就她一个未免孤清了些。妈妈,你说她小小一个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些周全,打会说话起,就日日叮嘱她老子要多歇歇,又天天看着我吃菜吃饭。”
“这是咱们姑娘懂事,也是奶奶的福气。我说句不中听的,早先我瞧着大爷对姑娘也是淡淡的,是姑娘懂事,招人疼,如今,大爷是一进门就先问姑娘在哪儿。”
凤姐儿听见说她,从张氏的膝头跳下来,板着一张小脸儿:“娘该多动一动,要不弟弟在肚子里该不舒服了。”
张氏笑跟赵妈妈道:“你看看,这就是个小管家婆!”
赵妈妈扶着张氏的胳膊让她站起来:“我看姑娘说得对,奶奶很该多走一走,常日里坐着,怕到生的时候没力气。”
正说着,有二等丫头吉祥在门外请见,芍药出去问了,一时又进来回话:“奶奶,是二姑奶奶送来的帖子,说新得了两盆极好的花,要开赏花宴,请您去赏花呢。”
张氏扶着赵妈妈的手在房里来回走动,听见说,便问道:“她府里谁来的?”
“是咱们家出去的,原是二姑奶奶的贴身丫头叫兰草的,如今嫁了二姑奶奶陪房的儿子周瑞。”
“去回了她,就说我近日身上不好,大夫让静养为宜,让她代向国公爷和夫人请安,也问二姑奶奶好。”
等芍药下去,赵妈妈才道:“如今二姑奶奶越发着三不着两了,奶奶大着肚子,就是外人轻易也不来惊动,她偏来邀您赏什么花!回头不去,又要在太太面前乱嚼些蛆!”
“娘不去。”凤姐儿也盯着张氏嘱咐。
张氏摸摸凤姐儿道:“对,娘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陪着咱们凤儿。”
凤姐儿放了心,又低头摆弄她的佛手。张氏便跟赵妈妈道:“以后别在姐儿面前说这些,你看她年纪小,心里什么都明白呢,回头听了这些话,再移了性情就不好了。”
赵妈妈忙低头应了:“是,我记下了。”
百合见张氏要跟赵妈妈说话,忙上前哄着凤姐儿出去。张氏又叮嘱:“你带着姐儿在屋里消散,她出了一身的汗,别又出去着了风。”百合答应着去了。
张氏方与赵妈妈道:“你道她是真的要我去呢,不过是显摆显摆她在那府里过得多好罢了。”
赵妈妈笑道:“这都是大爷待您好的缘故,连小姑子看了都眼热,要跟您别苗头呢。”
主仆说笑一会子,又有人来回事,方才住了。
凤姐儿坐在榻上手里解着一个九连环,抬头问百合;“二姑妈去哪里了?”
芙蓉笑道:“姑娘这问的,二姑奶奶自然是在她家里呢。”
百合也笑道:“姑娘是听见奶奶说话了?”
凤姐儿把手里的九连环一抛,小脸儿上一派惆怅:“娘不开心。”
百合和芙蓉对视一眼,眼里俱是浅浅的笑意:“那姑娘好好听奶奶的话,奶奶一见了姑娘就开心了。”
“我太小了,要是我像原先一样大就好了。”凤姐儿仍旧发愁。
这话把百合二人逗得直笑:“原先您就更小啦。”
“唉,不是的,我记得我原先有这么高。”凤姐儿在榻上站起来,踮起脚,用力举起一只手,“比这还要再高呢。”
芙蓉假装惊奇:“那岂不是跟咱们大爷一样高了!”
凤姐儿看她一眼:“反正比芙蓉姐姐高。”
芙蓉:……
百合“噗嗤”笑了出来,忙去推芙蓉:“让你胡说八道!玩了这一会子,姑娘该进些点心了,你去瞧瞧大厨房那边送来没有,若还没送来,叫人去问问。”
芙蓉答应一声去了。
刚过了花朝节,王子胜请的先生到了。
这位先生姓吕,原是小选入宫的宫女,因家中薄有积蓄,父亲又有谋算,从小便令她读书识字。一朝进宫,恰逢皇后宫中选人,便入了皇后宫中女史的眼,将她带在身边时时教导,事事提点。
这位吕先生生得眉眼不俗,又生性勤谨,各色事物都能想到头里,渐渐竟能主了这女史大半的事。后值女史年纪到了离宫归家,皇后便破格将她提了女史。
过得几年,因皇后慈悲,不欲太耽搁她的年华,早早便赏赐了许多好物放她归家婚嫁。
吕先生归家,带了许多宫里的赏赐和积年攒下的银钱,全家都喜气洋洋,当晚便办了一桌酒菜,合家欢聚。席间吕先生双亲不免开怀多吃了几口,至晚间便闹不消化。第二天一早,家下人忙去街上请了大夫,谁知那大夫几剂虎狼药下去,二老登时肚腹硬如坚铁,又疼又胀,如此挣扎缠绵了两天,双双撒手人寰。
吕先生愧悔不已,随兄嫂料理了二老的后事,一心只在家中守孝念经。
如此过了三年,家中兄长倒是还好,只是嫂子的脸面渐渐难看起来,常说些家计艰难的话,又频频找媒人上门,偏说得不是官宦人家的妾室,就是年过半百的地主士绅家的继室。吕先生又气又怒,看兄长满面愁容一脸内疚,只得又忍下来。
如是几次,吕先生便跟兄长言道:“我自归家,家中便添了许多事,父母也是因我之故去了,我心中痛悔,不欲再嫁……”
她兄长大急:“这是什么话,爹娘去了,难道是你想的?你再为此耽误了终身,难道要让爹娘地下难安吗?”
吕先生道:“哥哥不用着急,我已经想好了,我在家中又添了嚼谷不说,对侄子侄女婚娶也不利。听说南边许多女子不欲嫁人便自梳起来,我也效法她们,回头立个女户,我又还有些银钱傍身,在宫里也学了些眉高眼低,总能过好的。”
这一回王子胜能请到吕先生,也是机缘巧合。因她年纪渐长,近来许多事上颇有力不从心之感,便想收一个弟子,好将这些年来的感获倾囊相授,让这弟子为她养老送终,也省得老来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