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化一噎,重重地甩开手:“师兄,你这又是何必?我不懂,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是不能化解的。你眼下好好地活着,能够站在她面前,听她说话,若有一日你……”
“黄天化!”扶绪呵斥着推开他,气道,“你说什么呢!”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看着杨戬平静无波的脸色,他怏怏地垂下头:“师兄,我、我不是咒你。我娘生前也常常和父亲怄气,没有三五日绝对不会气消的那种。那时候爹脾气爆,也不会去哄,任由着她气。她出事前,爹还惹了她不快。如今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年若能对娘再关心一点、脾气再好一点……师兄,总归没有经历生离死别,一切还都有机会。”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倔得跟驴似的。”他咳了声,最后一句嗫嚅着湮没在沉沉的夜里。
杨戬淡淡地看了看周遭的士兵——他们一个个目不斜视,在自己的位置尽忠职守。又看了眼黄天化和陆压——黄天化是想起了去世的母亲,闷闷不乐。陆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也是一脸若有所思。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扶绪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看她。
她的眼睛干净而纯粹,一眼便可从中望穿所有的心事。
她眼眶有点红,不知是太难过,还是真的冷了。
他的心口蓦地如针扎般疼了一疼。
然而他面上依然无动于衷,只冷声道:“我与她的事,三言两语便可说得完,不存在误会不误会,自然不必听解释。早在绝龙岭,我便说过,再也不想见到她出现在我面前。如今,我最后说一遍,凤君,您听好——”他偏过身子,弯腰凑近,盯着她的眼睛,“我与您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相放过,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手下不留情。”
在他开口的一瞬间,扶绪的耳朵里先剧烈地“嗡”了一声,伴随着太阳穴一阵阵的刺痛,短暂地失去了听觉。
她听不见声音,只看得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勉强辨别他的吐字。
互相放过……
不留情……
她看错了吧?
扶绪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在他直起腰之前,她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我听得不是很清,你再说一遍?”
他皱眉甩开她的手,再不做停留。
“杨戬!”扶绪拉住他,声音带着微许颤意,“你再说一遍。”
杨戬闭着眼睛,深深喘了一口气:“我说不留情面,便会真的不留情面。放手。”
“杨……”她话还没说完,忽觉一个黑影夹杂着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她还没做出反应,一旁的陆压飞快闪过身,将她拉至身后,扇风一扫,扇骨稳稳地将什么挡了回去。
纵然如此,他宽大的衣袖仍然被那个黑影撕下一块。
待陆压看清那是什么时,眼风倏地变了:“哮天犬?呵,丫头,人家都放狗赶你了,你还这样好脾气么?”陆压唇角仍是勾着,眼里却透着森森寒意:“我记得元始天尊门人众多,想必少了一个人,他也不会在意,是不是?”
“小叔叔。”扶绪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我们走吧。”
她异乎寻常的冷静,冷静到陆压觉得心惊。
他转过身,迟疑着将手放在扶绪肩膀上,慢慢拍了拍:“扶绪,你若是不开心,我可以……”
“不必了,”她眼里无波无澜,笑容平静,“我明白了,是我的错,我最开始就不该来这一趟。”她双手捏诀,随着手指动作,一面幡旗的影子浮现在她手里,“我回凤凰台了,百鸟令留给你,无需口诀,修为驱动即可。但你悠着点,别伤了舅舅。”
“扶绪!”陆压下意识接过令旗,看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动了动手指,又收了回去。
“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里的担心快要溢出来。但再转身面对杨戬时,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厌恶道,“这笔账,你等我日后闲了,再与你好好地算。”
说罢,他冷哼着甩袖离开。
这回黄天化也看不下去了,他正经又严肃地站到杨戬面前,打算语重心长地讲讲道理:“师兄,你——”
“你”字刚出口,杨戬便收回了直直盯着远处的视线,转身走了。
“……”黄天化左看看右看看,能搭理他的都已经走了。他学着陆压叹了一声,无奈地进了身后的帐子。
***
凤凰台结界前站了一位不速之客。
聿潜手握着黑气缭绕的沉重古剑,盯着结界出神。
仿佛下一刻就会抬刀砍碎它一样。
然而此刻她没心情考虑他为何会过来。
感到有人靠近,聿潜缓缓回过头:“真巧,你回来了。”
“你等我作甚?”扶绪经过时没有驻足,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随我去一个地方。”他拉住她,不容置疑道。
“不去。”扶绪没好气地甩了甩,没甩开。
手腕被他握的生疼,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疲惫道:“改日、改日好不好?我累,不想动。”
他淡漠道:“你累不累与我何干?今日你不随我走,我便不让你进去。你若想在这里耗着,我有足够的时间。”
扶绪张了张嘴,手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妥协着苦笑道:“聿潜,我有时候就在想,为什么当初不死在你手下呢?也就不会这么累了。”
聿潜似乎真的考虑了这个问题,良久,他才轻声笑道:“也许,就是为了让我知道当年的真相。”
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到在扶绪耳边走了一趟,就消散在了风里。
***
北冥海域数十年如一日地被一望无垠的黑暗笼罩着。扶绪难以视物,只能由着聿潜带着她穿行在黑暗里。
龙啸声震得她耳朵生疼,她迷迷糊糊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主动跳进了陷阱。
然不等她想好对策,聿潜已经带着她站在了海面上:“你站稳。”
眼前一片黑,他又松开了手,扶绪下意识向前摸了一把,却摸到一手的冰凉——那是他的剑。
古剑上的纹路繁冗复杂,她在触到的那一瞬间,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奇怪,不由自主地顺着纹路向下摸。
“别动。”他粗鲁的扯开她的手。
然而她却瞬间明白了奇怪是为何。
她先前与他交手时,他的剑泛着睥睨无双的煞气,混着的血腥味隔着十里都能清晰感觉得到。可此时,他的剑却如陷入沉睡的巨兽一般,收起了所有的锋芒。
她将手覆上去,它没有震开。不仅如此,当它的主人明确表示出不喜这个女子时,它的剑锋也没有将她划伤。
剑钝了,还笨了。
扶绪一怔,碧色衣衫的少女笑靥立时浮现在她眼前。她脱口而出道:“是因为她吗?”
“什么?”他拧起眉头,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表示很不耐烦。
扶绪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他不掩烦躁,上前一步,轻声念起诀。
海浪翻滚的声音愈发剧烈,无形的法力场压得她胸闷。很快,她就明白了为何聿潜要对她嘱咐“站稳。”
只听“轰隆”一声,她脚下的海面倏然向两侧分开,她慌忙中紧紧扯住了聿潜的头发。
聿潜手上嘴里都不闲着,闷痛地轻哼了一声,抽不出神搭理她。
海面继续分向两侧,他们的身体也随着分开的海面下落。
直到震耳欲聋的海水翻滚声渐小,扶绪的脚触到了实地,她才松开聿潜的头发,指尖燃起一簇火,驱开黑暗。
“这里是!”看着面前刻着不知哪族文字的巨石,扶绪惊讶地捂住嘴,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我母亲的陵。”他推开陵墓的石门,率先走了进去。扶绪四周看了看,紧跟上他的脚步。
从外面看,这座陵墓宏伟又壮丽,然而内里却简单的过分。寥寥几根石柱便撑起了这座巨大的陵墓,墙壁上刻着古旧的花纹,唯一的装饰便是墙上镶嵌的几颗硕大夜明珠。
扶绪一眼便看见了正中那具冰晶棺椁。
棺椁中躺着一个面色红润,容貌与聿潜有七分像的女子。
她的衣服整洁干净,头发梳得整齐,一根发丝都不凌乱,看着就像睡着了一样。
在看到她的时候,聿潜的目光瞬间温柔起来,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他将头轻轻靠上去,声音轻柔道:“母亲,聿潜来看你了。”
扶绪虽然一直是云里雾里,但她还是恭敬地对着棺椁中的女人行了一礼。
“母亲,请恕孩儿冒犯。”他站起身,神情严竣,手掌凝力,缓缓推开了他母亲的棺椁。
随着棺椁被推开,棺椁下渐渐显现出一个破旧的石盘。
石盘上刻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即便是清晰的,她也看不懂。
扶绪正伸着脖子瞧,冷不防被聿潜一把抓住手腕,“你做什……啊!”扶绪的惊叫才从嗓子里钻出一个音,就被他手疾眼快地堵了回去,“你若敢打扰到我母亲的清静,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聿潜抓着她的手腕,以指为刃,狠狠地划了下去。直到颇深的伤口再也流不出血,他才放开她,把自己的手腕,用同样的方式划破。
扶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与他的血交汇,顺着石盘上的字的印记流淌,不出片刻,整块石盘便被鲜血染红。
聿潜皱着眉,紧紧盯着血流的痕迹。他下意识覆在剑柄上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身体高度紧绷,嘴唇无声念着诀。
扶绪只顾着吃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石盘,她看着他严肃认真,不禁与他一同紧张起来,心里竟也隐隐有了一丝期待——虽然她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