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叶挽秋握着筷子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是啊,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
哪吒定定地看着她,殿内的些许薄润灰芒浸落在他的眸子里,映亮他眼底的光影翻覆。那些越来越喧嚣的情绪化作一种过于复杂深邃的色彩,却又被一种看不见的沉重极力压制着,让他此刻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忍耐过度的阴暗。
“三太子?”叶挽秋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后来发生了什么?”
-该告诉她,其实她根本不是人类,所以她能闻到那些人类的命数气味,甚至能先于神明地看到破界之门吗?
-以她现在的状态会很难接受吧?
-可如果不告诉她,有些事情也是隐瞒不了多久的。
-她已经从自己身边消失过两次,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要是她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就会永远留下来?
“三太子?”
“你……”哪吒回过神,眼神迅速恢复成一种伪装之下的平静,清澈且漆黑,“你身上有些地方,和普通人类不一样,很特别。”
“诶?”叶挽秋没跟上他的节奏,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你是说我能闻到那些气味吗?”
“不止这个。”
“那,还有别的什么?”该不会她其实是什么身怀异能的天选之人,到了必要时刻就要去牺牲祭天吧?
这也太魔鬼了!
直接让她当个普通炮灰不好吗?
“别的我也暂时还没找到缘由,不过你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将早点朝叶挽秋面前轻轻推了推:“先吃点东西,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叶挽秋还想追问些什么,但犹豫一会儿后最终还是选择了作罢。反正母亲平安无事,沽宁镇的事件也算过去了,一切又恢复了正规。既然哪吒没有直说,却又给了她承诺,那她就不用再多问什么了。
想到这里,叶挽秋忽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自然地就接受了哪吒告诉她的一切。
从刚得知学校的真相到现在,她感觉自己渐渐对哪吒有点信任到依赖。
这种波澜的微妙感觉实在……
她偷偷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神祗。他坐在光影虚接处,乌发瓷肤,眉心一点艳丽的红,凤眼挑尾处晕着层薄薄的光弧抹开他的视线,神色凉淡。叶挽秋莫名地觉得他像极了那些冬日阳光下的雾凇,鲜净而透明。
她重新垂下目光,咬一口手里的早点,作出结论: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一更
感谢每一个支持的小伙伴,抱紧挨个亲
第13章 信徒
被哪吒带着降落在一片苍翠树林里的时候,叶挽秋已经能透过那些层叠树叶间的缝隙看到不远处的沽宁镇了,和她印象里的没有半分区别。
身旁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敛了真身,变为一个和普通高中生差不多的模样,白T黑裤,半长的头发简洁地束着,头上低扣着一顶白色带字母的运动帽半遮住视线。在隐去了眸尾的火莲红纹和眉间的朱砂痣后,哪吒样貌上那种妖异的冷艳感被削减了几分,反倒显得更加凉彻清透。
所谓神话里的“李家三太子神乃红莲重生,男生女相”,不外如是。
叶挽秋一边在心里感叹着人和神的差别,一边伸手摸了摸耳根和脖子:“这里离我家挺近的了,谢……”
“走吧。”哪吒打断她,率先朝树林外走去。
沿着面前宽阔的柏油马路一直朝前就是沽宁镇的入口。叶挽秋发现仅仅一夜之间,昨晚还破败不堪到处狼藉一片的小镇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仿佛昨晚那场惊天动地的神魔之战根本没有出现过似的。所有人都好好地在走在街上,在店里忙活着自己的工作,说说笑笑结伴而行。
甚至因为时间已经接近农历九月的缘故,沿途还能看到不少在提前准备三太子复生归诞典礼的人。印着焰纹莲花的三角旗和哪吒神像的民宿贴画随处可见,一些早做准备的商铺已经开始在屋檐下挂起莲花灯了。
这是很平常的场景,镇上每年都会有这么一场活动,叶挽秋已经看习惯了。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和这场活动里祭奉的神明一起走在她家乡的街道上,而且周围都是关于他的各种礼器和传说。
这种感觉太怪异又奇幻了,她连做梦都不会梦成这样。
叶挽秋转头看一眼身边的哪吒,对方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漂亮到过分的脸孔上只透着一种清冷的淡漠,看起来格外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好像是真实走在这条无数古老青石铺成的街道上的,但是当你真的注视着他的时候,又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只是虚幻而已。
少年身上的莲香落在叶挽秋的嗅觉里有种奇特的覆盖性,明明不会过于浓烈,却能轻易驱散和覆盖掉周围所有生灵的味道。叶挽秋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历史学院的其他几位教授也是神明,但是只要哪吒在,好像就有了个功率极强的空气净化器似的,他们身上的味道都会被掩盖削弱掉很多。
更不要提现在大街上都是普通人,叶挽秋根本捕捉不了他们身上的气味,嗅觉简直空前的清爽舒适。
“怎么了?”哪吒偏头看着她,发现她一直在时不时地揉鼻子和深呼吸。叶挽秋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镇上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太不可思议了。是你和其他几位教授做的吗?”
“不是。”哪吒解释,“是这里的地仙们。因为裂缝的出现是完全随机而且很难预测的,所以每个地方的地仙们都会有所准备。”
“这样啊。说起来,我昨天其实刚到家的时候就有意识到这里会发生什么意外,但是……”叶挽秋说到这里叹口气,有些挫败地说,“我还傻兮兮地以为是地震什么的。”
哪吒眼神微闪地看着她,然后明白过来:“你闻到了这些人的厄运。”
“可是闻到了也没有用啊。”叶挽秋摇摇头,“我也做不了什么。”
听到她的话后,哪吒心中忽然浮现出他离开划星阁时,夙辰最后对他所说的那句暗语——你认为的开始,不一定就真的是开始。
就像他幼年第一次见到叶挽秋的时候,她已经是如今的少女模样,而且是懂得运用她自身的神力的,还总是惯用一把半长的黑面唐刀,刀鞘雪白。
如今,那把唐刀就好好地放在他三凤宫的寝屋里,是她当年被卷进溺海通往天外天的漩涡里时遗留下来的。
这么多年以来,哪吒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地找她。不只是在溺海,整个六界里只要有一丝可能性,他都亲自去过,却还是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
神界的许多神灵都觉得哪吒那时候已经疯了,他外表看起来有多平静冷漠,内里就有多歇斯底里。
这种状态一直纠缠了他上千年,直到十四年前的一个暴雨夜,有个浑身湿透的普通人类女人一步一跪地来到他翠屏山的行宫里,近乎绝望地祈求他救救她的女儿叶挽秋。
叶挽秋。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在那个电闪雷鸣的黑夜里,执着地穿过了神像的冰冷,穿过暴雨雷声的嘈杂。一直一直地升到哪吒的心口上,不带纤毫的尘埃,只一声便落地生花。
他以为这是失而复得的继续,却不曾想一切又与他的预想有着千差万别。
也许,
哪吒凝望着叶挽秋白净清丽的侧脸,脑海里盘旋着一个近乎荒诞的想法——也许现在才是开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所以我一直都觉得,还不如和其他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叶挽秋随口说到,“说不定等一窝蜂地到了冥府地狱里,还能和大家一起凑几桌打个麻将,牌风合得来的就一起投胎做一家人。光这么一知半解地干吊着,连躲都不知道怎么躲,就只能没用地发愁。”
“你不会进冥府的。”哪吒突然开口,语气沉稳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件六界都必须遵守的铁律,“更不会下地狱。”
叶挽秋被他这句话说得心尖一跳,涌到嘴边的句子一下子散成一些无意义的音节,最后都混忘了,只能临时换个话题:“话说回来,你走在这里会不会觉得怪怪的?”
“什么?”
“因为这里,到处都是祭奉你的花灯还有别的东西。而你本人又在这儿,就感觉,挺奇妙的。”
尤其是刚刚经过一个卖绘本的摊位的时候,摊主还在跟几个用红绳扎着丸子头,看起来才刚学会走路的小孩绘声绘色地讲着哪吒闹海的故事,却不知道,敛了真身的神话主人公正从他们面前经过。
这种感觉就更微妙了。
哪吒听懂了她的话,回答道:“没感觉,习惯了。”
是倒是,他都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不可能没见过人类祭拜自己的样子。
叶挽秋点点头,忽然又想起别的什么事,说:“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只要你问。”
“嗯,就是。”她努力忽略掉心口那点因为对方随口一句话而生出的波澜,问到,“作为神明,真的能听到每一个信徒的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