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接过来,看着那几枚晶粒剔透纯净到接近透明,却又在棱面上泛着一层浅淡柔和虹光的星骸石问:“又一批星辰归终了?这个速度似乎有点过快了。”
“是啊。自从裂缝越来越多以后,星象也开始不稳甚至混乱起来了。前段时间,我和阿辰就是一直在收集这些星星归终后遗留的星骸石来研究,结果也没什么有用的头绪。”蔚黎郁闷地叹口气,目光落回哪吒身上,语气无比真诚且凄凉,“还好有小红莲你的盛世美颜可以让我看着安慰不少,不然这日子可怎么熬得过去。”
说着,她用手背抚着额头,神色忧伤地靠过来:“果然在这凉薄寡淡的六界,唯有这美色还有些滋味。
哪吒熟练地侧身闪开,将那几枚星骸石收进口袋里,面不改色地朝阁楼内走去:“多谢蔚黎古神,我还有事,先去找夙辰古神了。”
“去吧去吧小红莲。”
走进划星阁楼内,哪吒在仙仆的引导下来到了顶楼,看见夙辰正慵懒靠在窗边坐席上,白色的西装外套披搭在肩,袖口垂拂,半散着头发,手支着头躺靠在榻椅背上闭目养神。
“夙辰古神顺安。”
夙辰轻轻抬眼,调整姿势坐起来,拿起案几上倒扣着的两只天青瓷茶杯斟满茶水,分一杯到案几对面:“三太子坐吧。”
哪吒走到他对面坐定,“你知道我要来。”
“而且我还知道,你是为了叶挽秋的事情才来。”夙辰轻轻笑了笑。他的眼神里漫散着灰霾的浮光,仿佛夜雾拢月一般,不管怎么看都摸不透他的真实心思。
“她将沽宁镇上的裂缝修补好了。”哪吒说到这里顿一下,然后才继续,“我都不知道她还能做到如此。”
“仔细想想其实也不奇怪。你可还记得你当初莲花复生渡劫归来的时候,是她用自己的血来浇灌着那朵涅火红莲,这才能救回已经没有了肉身的你。
那朵涅火红莲在聚魂池生长了上十数万年,一直都是敛蕊不绽。我也算过,确是时机未到。偏那花和我辈古神同源,都是天生地养,又已经存在了这么漫长的时间,我们几个都没办法让它逆转命格,更难的是那时候只有它能救你。”
夙辰说着端起茶杯,将满杯清香茶水和浮动在杯内的浮散流光一同抿入口中:“唯有灵物可以滋养灵物。血祭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根本没想过会成功。”
“可叶挽秋的血那么一放下去,虽说当时也差点要了她大半条命,但那花却也真的就开了。”
“若非如此。”夙辰轻叹一声,灰光满溢的眼睛里透着种迷幻的笑意,“你又怎么能毫不受限地随意进出溺海,来往划星阁?”
哪吒眼睫微垂,将目光转向窗外。此时已经快要接近天亮时分,星星们都成群结队地回到了扶桑树上,大一点的星星们还会停下来招呼后面刚诞生不久的小星星别掉队。蔚黎坐在巨树的枝头,拍拍手引导它们钻进各自该去的树叶罩子里睡觉。
万千繁星如暴雨一般朝划星阁倾落下来,拉开的弧形光幕如一朵倒扣下来的花朵将整个阁楼包裹住,灿烂到沉重,随时会倾轧下来似的。
他知道夙辰作为司夜之神所以有着一定窥探未来的能力,而正因如此,凡事夙辰都不能说太明。于是在认真思量了一会儿夙辰刚刚的那番话后,哪吒重新看向他:“所以古神的意思是,以前都是我想错了。我能在溺海来去自如,不是因为涅火红莲,而是因为那株红莲吸收的是挽秋的血。她才是根源。”
夙辰展颜一笑,朝哪吒举杯:“三太子自己懂了。”
“可是。”哪吒轻轻皱起眉尖,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浮动着一层清晰的疑惑,“挽秋她手上……”他闭了闭眼,眉间皱痕更深,像是说到了什么让他特别难以忍受的事,声音也沉下去不少,“她从前,为了我,手臂上的那些伤痕。现在都没有了。”
“从前。三太子口中的从前可是指你们的一开始?”
哪吒正想回答,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神色间的微妙变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所以那其实不是,对吗?”
夙辰抿一口杯中的茶:“乾坤圈是你的本命法器,整个六界没有比你更熟悉它的人了。那你能告诉我,它的头和尾在哪儿吗?”
哪吒微愣,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灿金灵镯缄默一阵,然后起身抬手:“谢古神。哪吒告退。”
“三太子慢走。”
……
梦里是满眼的天火坠落,万物焚灭。初生的宇宙一片混沌,光和尘埃融合在一起,像灰蒙黏稠的水一样充斥在每一寸空间里,萌发出无数的微粒凝结成星辰。
有的星星死去了,它们掉落在地上,生成花草走兽,生成妖灵魔物。遥远大山上的玄冰积雪崩塌下来,化作无数清水,流淌在人间滋养万物。水流淌过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万事万物都被框定在这层复杂而精巧的圈子里,它们向死而生,轮转不息,共同构成了最初的世界,分化出其他的元始族群。
渐渐的,人族开始出现,纷乱开始滋生。所有的画面一下子都变得和乱了套的皮影戏似的,在叶挽秋眼前不断地撕扯波澜着,完全看不清到底在呈现些什么。
最后的最后,整个梦境猛地裂开了,锋利的碎片闪着微光,转瞬即逝的一丝便是一个世界,背后涌动出的无边死寂和黑暗几乎把叶挽秋整个吞进去。
她浑身冷汗地翻身醒过来,感觉身体一阵透骨的冰凉僵硬。视线朦胧间,叶挽秋看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宽敞房间里。这里的陈设很简洁,除了必要的几样器具外,只有一把剑鞘雪白的半长宝剑和一些文房四宝一起搁架在桌子上,剑柄的刻花金属在微弱晨光下泛着精细的流光。
外面的太阳似乎有些病恹恹的,浓云徘徊不散,连投进来的一地光斑都不带分毫暖热温度,虚透近无。
窗外是风吹无边莲荷的沙沙声,卷漫开扑鼻的清润花香。叶挽秋闻着这个味道就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只是有些想不起来为什么她会从翠屏山的行宫里又跑到这里来。
妈妈在哪儿?事情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哪吒他……也没事的吧?
掀开盖在身上的绯红披风下了床,叶挽秋的视线在那团柔软织物的刺绣上停留了一会儿,转身准备开门出去。却没想到就在她刚伸手摸到门框的时候,外面正好有人在同一时刻开门进来。木门朝两侧滑开的瞬间,叶挽秋毫无防备地抬头和哪吒视线相交。
就像溺海一样的错觉,被一种根本无法承受的重量所笼罩压迫着,挥手乱抓却只能触碰到满手的温柔水流,越卷越深。
“三太子……”“醒了?”
两人同时开口,紧接着就都是一愣:“我……”
又是同时。
“还是你先……”
简直同步到诡异。
短暂而尴尬的沉默几秒后,哪吒侧身让开朝她说到:“先出来吧。”
叶挽秋跟着他来到正殿,看到白猫正蹲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早点,样子格外可怜。哪吒朝它略一扬下巴,猫咪委屈地咪呜一声,跳下地消失了。
叶挽秋转头看着哪吒的侧脸,对方依旧没什么表情,神色也淡淡的,完全看不出什么他此时到底心情如何。倒是哪吒主动说起了她心里想问的那些话:“你的母亲已经醒过来,刚被韶岚送回家了,别担心。不过相应的,墨琰和松律也清除了镇上所有人的记忆,他们不会再对昨晚发生的事有任何印象,所以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别提。”
“墨琰。”叶挽秋重复一遍,然后恍然反应过来,“是给我们上选修课的那个教授!”
那个总是穿着一件藏蓝色长袍,手里拿着只烟斗,眼神虽然随和却又时刻含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暗沉阴郁的神明。叶挽秋记得他身上的味道,是一种说不上来名字的古韵香料,起初闻起来是花香,但是后劲却辛辣绵长。
哪吒点点头:“他是司梦之神,算是和松律同源。当裂缝对人间造成的影响太大而且牵扯进来的人类太多的时候,他会动手改造所有相关人类的记忆。”
“裂缝?”
“妖域和魔境通往人间的通道。”
“是那扇突然出现在镇上的门吗?”
“是的。”
叶挽秋回想起昨晚的那些画面,试图找回关于那扇青石巨门的模糊印象,却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是有些断断续续的。她记得自己一开始是跟着哪吒的那只白猫出了门,准备去往行宫找哪吒的,然后忽然间就被一堆可怕的妖怪包围在了一团黑雾里。
后来……后来她被白虎送到行宫里,和自己的母亲在一起。
似乎就是出去喝了个水的功夫,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又不记得了,紧接着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到了三凤宫里。
这中间的两段空白记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想什么?”哪吒问。
“我在想……”叶挽秋喃喃说着,猛然回神,“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不是,在三太子你的行宫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