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道裂缝忽然出现在了记录着人族气运的盘面上,苍白的亮光随之从缝隙背后渗透出来。
画面中的自己终于彻底消失在了漩涡里,而管控着人族气运的盘面也在同时彻底崩裂开,化作一块半透明的晶石坠向人间。
叶挽秋看着那块遗落深山的晶石,被风吹雨打一千年,日灼雪冻一千年,水漫泥掩一千年,逐渐化形成一个和人类外表无异的女婴,被人捡去收养长大。
而那个人,就是她的母亲,叶芝兰。
“你四岁那年,因为刚化形,灵识不稳,很容易受到破界之门的影响,所以看起来是大病一场。也是那涅火红莲冒死动用自己的灵珠护着你,才让你熬过了那段混乱期。
不过说起来,到底也是你在三千年前曾用自己的血去救回他,所以他如今才有能力去救你。
否则,即使将他的灵珠完全吞化,也不可能让当初的你有任何好转。”
他的话字句清晰,却让叶挽秋听得云里雾里:“用灵珠?你是说……我四岁那年,是哪吒用他的灵珠救回我的?”
四岁的记忆对她而言几乎已经是空白了,她只记得叶芝兰告诉过她的一些零碎东西,对于这个装逼怪所说的事也毫无印象。
而且,哪吒也从来没跟她提起过这件事。
“不错。”他颔首,“现在,你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了。”
“我……”叶挽秋看着安静闪烁在自己掌心中的晶石碎片,感觉那些萦绕在心头两千年的疑惑,终于彻底明朗开,“我是判命/轮/盘上,对应着人间的那块碎片,是不是?所以每次人间大乱的时候,我都会消失。而且我能封住那些出现在人间的破界之门,也是因为这个。”
“是这样。”
“那你呢?你难道是判命/轮/盘的化身?”
“不算是。我和你一样,都是只是判命/轮/盘的一部分而已。”
“人间安定是你,六界平衡为我。”
即使已经略微猜到了一些,但真正在面对这样的事实时,叶挽秋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她愣愣地盯着那枚碎片,看到流淌在晶石上的画面已经从人间山河,变为了她最熟悉的那个红衣少年。
他们都已经快要成婚了,可她却忽然被溺海漩涡从哪吒面前生生带走。
他该多难过。
想到这里,叶挽秋甩甩头,收回手心里的那枚碎片,态度坚决地对他说道:“我要回去。你是自己让开,还是要我动手让你走开?”
他安静地看了叶挽秋一会儿,显然还是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但却并不打算和她起冲突,只道:“你走吧。”
“反正不管去了哪里,你都会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这是已经注定好的。”
话音刚落的瞬间,叶挽秋感觉身体猛地一沉,紧接着是被雨水滴落在脸上的感觉,细微且冰凉。
她睁开眼,看到铅灰的深厚云层正笼罩在头顶。不断有雨水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带着灰绿的虚影落在地上,光线有气无力地照亮在森林里,脆弱到稀薄。
昏暗的密林深处没有任何人烟,入目之处皆是堆积在地的厚厚腐叶,杂乱的草丛,铁青的树冠,让这里看起来更加荒凉。
叶挽秋费了点力气爬起来,一身白衣却已经被泥水弄脏得不成样子。她懊恼地施一道灵咒将自己勉强弄干净,拍掉沾附在衣袖上的枯萎草尖。
蔓延在空气里的湿漉草木气味相当浓郁,似乎还有一场大雨正在云层里酝酿。
她抹掉脸上的雨水,望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仅仅茫然了几秒便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对于刚从那个装逼怪口中所得知的事,叶挽秋还是有点消化困难。
原来她的真身,竟然是判命/轮/盘上对应着人间安定的那块碎片。而她坠落到人间的那天,正好就是她从溺海消失的那一日。
她的时间线就像条衔着尾巴的永恒之蛇,乌洛波洛斯。
分别即是开始,初见也是重逢。
雨势愈演愈盛,叶挽秋呆立在原地,被漫天倾落的大雨拥抱住,耳边全是密集雨声,嘈杂到寂寥。
片刻后,她被冷雨淋得终于回过神,连忙抬起戴着金环的那只手,顺着它的指引穿过森林,一路往前追寻了许久,终于在一扇半开的破界之门前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年。
感受到乾坤圈传来的轻微异动后,哪吒下意识地回头。蛰伏在裂缝背后的长尾蝎妖得了空,朝他猛扑上来,带着剧毒的尖锐尾钩速度极快地直刺向他的心口处。
却在即将碰到哪吒的前一秒,被一道破空而来的锋利白光利落切断开。很快,原本摇摇欲坠的破界之门在叶挽秋的修补下,逐渐开始恢复,合拢。
强大的漩涡引力把周围那些还没来得及完全逃出去的妖魔全都吸卷回妖域里,接天连地的青石巨门在眼前逐渐变为透明,直到彻底化为飞灰,完全消失在空气里。
裂缝消失了,但周围仅剩的几个妖魔被一拥而上的地仙以及其他仙灵围剿得干干净净。
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哪吒愣愣地望着叶挽秋,表情里却没有任何欣喜的意味,反而是一种沉重到绝望的暗淡,像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无药可救。
一旁的阿君和卿欢看到这一幕,瞬间惊愕住:“叶子?”
火焰依旧在四周泛滥沸腾,叶挽秋在封印了破界之门后立刻收手转身,毫无畏惧地穿过那层滚烫焰花,伸手拥抱住哪吒,两个人降落回地上。
她身上有种淡而清新的雨水草木味道,潮湿的发丝轻柔地扫过哪吒身上的银甲,尾梢停留在他掌心间。
“我回来了。”叶挽秋紧紧抱着他,亲昵地贴吻着他的鬓角,“哪吒,我回来了。”
比起她的高兴,哪吒的反应要冷淡得多,只回手拥着她,阖上眼睫道:“你不该在这时候来。”
“什么?”叶挽秋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哪吒你怎么了,为什么都不看我?”
哪吒低头靠在她肩颈处几秒,搂紧她的手臂突兀地收紧。
片刻后,他忽然像是有些痛苦地长叹一气,终究还是放手将叶挽秋松开,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始终没有看过她一次,语气更是寡淡到冰冷:“你走吧。”
走?
“你要我去哪儿?”叶挽秋呆呆地望着他,喉咙酸涩着,染上哽咽的哭腔,“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我的气,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要不理我,不要赶我走,我不想走,哪吒,你不要赶走我……”
她知道自己三番五次地消失会让哪吒对她越来越失望,所以每次即使她被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哪怕再茫然无措,和他离得再远,她也会拼尽全力回到他身边去。
可是,为什么这次他却不要她了。
哪吒垂着眼睫,清黑一片的眼瞳里半点光亮也无,像是根本听不到叶挽秋的哀求,只虚浮着嗓音重复:“你走吧。”
即使再像她,终究也不是她。
这已经是第无数次了,他总是会在各种时刻看到叶挽秋的幻影。
也许是在三凤宫的庭院里,也许是在永夜之境的漫天极光与星空下,也许是在清晨或黄昏的某处阴影里。
视线所至之处,都是她,也都不是她。
一开始的时候,哪吒还会被这样的幻觉欺骗,会去试着触碰对方。可在一次次的失望后,他已经能很清晰地意识到那是假的,也不会再想要去靠近。
莲花化身是不会被任何外界的幻术迷惑的,唯独逃不开自身的心魇。
“我……”叶挽秋牵起他的手贴在脸上,眼眶泛红,泪水接连不断,“不要,我不走,我知道你只是在生我的气对不对?你才不是真的不要我了,一定不是。”
一定不可能。
“没关系的,你不想理我没关系,我可以一直跟着你,跟到你消气为止,好不好?”她越说越难过,胸口闷痛到几乎快喘不过气,“可是……可是我也会难过的,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太久?你看看我啊,哪吒。”
阿君惊讶地看了这两个人一会儿,本能地感觉哪吒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于是走上去,轻声提醒对方道:“三太子,叶子好不容易回来,你为什么不理她?”
听到这句话后,哪吒脸上的表情终于起了一丝变化,也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叶挽秋身上,开口问的人却是阿君:“你能看到她?”
阿君茫然地啊一声:“我当然能看到啊,她又不是……”
说到这里,她也终于明白过来,放柔声音肯定道:“她是真的回来了,三太子,不是你的幻觉。”
卿欢点点头,吸下鼻子:“我也能看到,是真的。”
白虎从远处跑过来,睁着一双金莲绽放的漂亮眼瞳,尖齿咬住绕在哪吒臂弯间的混天绫,将他朝叶挽秋的方向拖。
幻觉?
叶挽秋错愕半秒,立刻伸手抱紧哪吒:“哪吒,你看着我,我不是幻觉,我真的回来了。你还记不记得这个手镯,是你封三坛海会大神那天你送我的,还有这支头簪。”
她把头上的红莲花步摇取下来,还有自己戴着金环的手一起递到哪吒面前:“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枣泥栗子糕的,是不是?你还很讨厌下雨,因为你觉得陈塘关的雨都是用关内的无数人命换来的。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