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叶挽秋忍不住追问:“那除了我,你就再也没见过你看不出想法的生灵了?”
“是啊。”少昀回答,紧接着将嘴里衔着的草叶取下来,若有所思道,“叶神使看起来不像普通神界生灵吧,但也绝非妖魔,更不是凡人。”
“你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沉重地叩击在叶挽秋的心口上,让她沉默半晌,最后只能摇摇头,继续仰头喝酒。
……
这次清剿所花的时间不偏不倚,正好是二十天。
哪吒踏着风火轮悬浮在云端,目光空洞地望着那些拼命逃跑的妖灵,忽然觉得很无趣,索性不再给他们逃亡来拉长出征时间的机会,直接一道烈焰挥劈而下,完结了这场战事。
回到永夜之境的天帅府后,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战衣,太乙的灵鹤就来了。
哪吒看着那只正无辜望着他的灵鹤,略微皱下眉,不明白为什么来的不是叶挽秋。明明她才是太乙真人的神使,若是太乙有什么需要传达的,也应该都是她出面才对。
更何况,她都好久没来了。
这么一想,哪吒烦躁心绪又起,两三下将那副穿挂在身上的银甲卸下来,只着一件常服,简单交代了连忠宫几句后便跟着灵鹤去往了元邈之境。
到了太乙常在的云崖后,哪吒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周围,没看到叶挽秋的身影,不由得眉间皱痕更深。
“哪吒见过师尊。”
“起来吧。”
“谢师尊。”
见他坐下后,太乙才缓缓开口说:“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一下关于挽秋的事。”
“她在哪儿?”哪吒抬头,眸色乌沉一片。
“滇墟的兆元神君正好生辰,我让她去帮我送份礼。”太乙略略抬手,示意他别担心,“她一切都很好。”
“那师尊今日找我来是?”
“关于挽秋的事,我想她说的有些话,得让你知道。”
“什么话?”
“当年始祖就曾说过,挽秋和人间关系紧密,却又无法看清其确切来历。如今看来,人间的安稳与否,似乎直接决定了她的存在和消失。”太乙说着,轻轻揭开茶杯的杯盖,溢出几缕清淡的茶香,缭绕不散。
哪吒沉默地听着他所说的内容,直到太乙停下来后,才终于开口:“这些都是她告诉您的?”
“一半是吧。毕竟连挽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所以也有我与夙辰古神的猜测在其中。”太乙端着茶杯道,目光落在哪吒身上,像是在看着什么既定的未来一样,缥缈又厚重,“我知道你自小便对‘命定难违’的说法不以为然,但是挽秋和你,和我们,都不同。她受人间的限制太大,甚至她消失的这些年,对她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我们所赖以生存的六界,不管是什么生灵,都是由判命/轮/盘创造和划定而来,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命数和要走的路。
你们俩也是如此。
好不容易等回来,又何必为了一些迟早的事闹僵。”
哪吒不自在地眨眨眼,端起面前的茶水停滞一会儿,又放下,表情仍然没有缓和多少:“她肯跟您推心置腹地说这些,却从来不愿跟我说,如今更是连见我一面也不来。”
太乙喝茶的动作僵硬一下,稳着茶杯,略带无奈和调侃地说到:“巧了,她也是这么说你的。”
“什么?”哪吒有些诧异地抬头,眉尖依旧没松开。
“她说你可能不想见到她,所以她就没敢再去军营和人间找你,怕你心烦。”太乙解释着,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明明在法术修行上从来不让他操心的一个孩子,怎么换件事就这么不开窍。
哪吒茫然一瞬,紧接着脸色更差,神色里的锐利愈发显得咄咄逼人:“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可能因为你一直都是这副表情吧。
太乙摇摇头,叹口气:“你们俩的事,还得你们自己去解决。我找你来也只是告诉你一些你应该知道的,毕竟这牵扯到你对将来的抉择。”
“师尊的意思是?”哪吒问,同时也隐隐有些猜到了太乙接下来可能会说的内容。
“既然她与人间相关,那么这种忽然消失的事,谁也不能保证还会不会有下次,毕竟这不是挽秋自己能控制的。”太乙缓缓说道,语重心长,“这是她的宿命。而人间的气运如何,又是受判命/轮/盘直接影响。所以,她的一生也许是已经注定好的,该在什么时候就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她自己也是大概知道一些,只是身在局中无法看清,也不能轻易说出口。而且不管是旁人也好,她自己也好,都是无法去干涉或改变她的这种宿命的。
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认定她吗?”
“是。”哪吒已经料到太乙会这么问,也就丝毫没有考虑地回答道,“无论如何,我都认定她了。”
太乙默默看了他良久,知道他越是以平淡冷静的态度说出的话,就越是认真。
执迷不悟这四个字,若是写作人形,无外乎也就是哪吒此刻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多劝什么。毕竟按照女娲始祖的意思,他们俩之间的牵扯越深,也许反而会对将来整个六界的转机越有利。
可作为师父,他也实在舍不得看到哪吒如此一次次又一年年地痴守下去。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当我没提过这件事,你要如何都随你自己心意吧。”
“多谢师尊提点,哪吒明白怎么做了,弟子告退。”
明白?
太乙有点不解地看着哪吒消失不见的方向,视线里只留下一道火焰色的金红霞光,漫开在苍白的天际上。
他要去做什么?
……
再往前就是滇墟,层层叠叠的古老森林宛如一匹巨大的绿色锦锻。放眼望去,浩瀚无边的青绿深浅错落,仿佛没有尽头那样地铺展蔓延着。白雾与河流交织穿行其中,连缀如纹,铺就成一种凝练而精巧的美丽。
乾坤圈的指示很明确,但却不是在兆元神君的府邸里,而是在外面。
哪吒顺着法器所指的方向看去,入目之处皆是浓郁的绿色,完全看不见叶挽秋的身影。
风火轮随着高度的下降而渐渐消失在一片金红火花里,混天绫被气流托浮起来,猎猎舞动,搅散周围的弥漫大雾,露出不远处的茂盛古树还有清澈河流。
叶挽秋就站在树下,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和哪吒的视线直直撞上,满脸神情惊愕,像是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来这里,甚至直到他走近后都没什么反应,依旧愣愣地望着他。
哪吒见她这幅发呆的样子,抬起手,曲起指节在她眉心间轻轻一点:“不认识我了?”
叶挽秋迅速回神,不自在地眨眨眼,视线移开几瞬,又忍不住重新回到他脸上:“不是。那什么,你不是在人间吗?”
“刚回来,去了趟元邈之境,结果没见到你。师父跟我说你在这儿。”哪吒说着,忽然问,“你喝酒了?”
她身上有股明显的酒香,闻起来有种微微辛辣的甜腻,似乎是喝了不少的样子。
“噢,是喝了些。”她摸摸脖子,“出来的时候顺手拿了。”
哪吒注视她片刻,看不出真实情绪如何,但终究也没说什么,只道一句:“走吧。”
“那我去跟少昀说一声。”
全然陌生的名字从叶挽秋口中说出,引得哪吒略微疑惑了半秒,紧接着便见到一个未曾谋面过的年轻男人从古树背后走出来,朝他恭敬行礼:“兆元神君之子少昀,参见三坛海会大神。”
“免礼。”
“谢三太子。”
“那我先回去了,烦请你向兆元神君转告。”
“恭送三太子,叶神使。”
少昀说着,微微抬头间,注意到比起刚才的郁郁寡欢,在看到哪吒以后,叶挽秋整个人都变得轻松愉快了很多。
尤其是眼睛,一改方才的阴霾,清澈透亮得像藏了无数星星。
看起来,虽然窥心术对她不管用,但她对这位三太子的喜欢倒是根本用不着读心也能轻易看出来。
他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似笑非笑。
叶挽秋的方向感不算好,这点即使是这神界过了两百多年也依旧没有任何好转。因此在看到南天门的朦胧轮廓以前,她都一直默认哪吒是在带着她朝元邈之境走,反正周围都是一片苍茫洁白的云海,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样的。
真不知道其他仙灵是怎么在这种环境里分辨出方向的。
“诶,不是去找仙尊?”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南天门。
哪吒扣握着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头一偏,问:“你找师父有事么?”
“那倒不是。只不过,你刚刚不是说你是从仙尊那里过来找我的吗?我还以为是仙尊正好找我有事,所以你才会来……”
“不是。”哪吒沉声打断她的话,拉着她很快回到划星阁,降落在北阁楼附近。
还来不及等到推开房门,叶挽秋先被对方搂进怀里,紧接着是略带干燥的唇瓣,细致而急切地描摹过她的眉眼。冰凉熟悉的温度和气味在顷刻间侵袭而来,无处不在地包围住她,让她的眼眶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