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边正是万隐迦夜跟她向来不敢忤逆也不能的母亲怄气:“怎么胡说!!我一睡一醒就记住时间了??我只是在睡觉!您应该信我!!睡了三天也不行??”
这几日被人管着被人关着被人圈着的脾气圈在这一刻发了出来。
要是以前,花子小姐只记得这孩子用那种眼神看自己,没想到百年过去还有长进,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新奇。
万隐迦夜发的脾气倒是被她母亲当成了个宝,花子小姐只低声说了抱歉,然后安抚了她的夜夜,叫这孩子可以出去逛逛——反正是晚上。
“我想回酒馆。”万隐迦夜跟花子小姐讲,她提出来完全是擦着对方容忍的边儿说。
万隐迦夜的母亲对万隐小姐的控制欲极强,以前她只能跟在母亲身后,那是后来花子小姐有一天突然走了,她才被千手扉间捡了回去。
眼下她又遇见了自己的母亲,时隔百年,也摸不清对方是个什么想法,毕竟之前花明明知道自己的存在还任由自己在外边这么长时间?
只是,万隐迦夜这个边还是没擦过去。
女人抿嘴微笑,拿出了几日前压在茶几下的信:“这是酒馆那边的信,还有那边我打好招呼了,以后就不要去了,反正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不是吗?”
“……母亲,我……”年轻姑娘支支吾吾。
“你那只乌鸦喜欢就留着玩,以后也不必跟产屋敷那个孩子说些什么……毕竟眼下,当初在产屋敷与无惨之间,接纳我们的只有小无惨。”
她又说,警告万隐迦夜不要将鬼舞辻无惨的行踪透出去。
万隐迦夜越听越觉得不对,鬼舞辻无惨将自己变成鬼就已经说明了问题:“那不是接纳,是阴谋!”
花子小姐仰头将夜夜的表情看了一干二净:“都是阴谋,怎么,你看不见吗,夜夜?”
女人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嘲讽,万隐迦夜的呼吸一滞。
她当然知道,她怎么不知道。
可是……万隐迦夜的脑海里闪过锖兔如同湖上浓雾的眼睛,这画面陡然被花子小姐的声音打破:“还是说,你有什么必须的理由吗?”
她一惊。
不,不能——
绝对不能让她知道,锖兔的存在!
万隐迦夜捏紧手里看着从未被开封的信,虽然对她的母亲知根知底,可又抱着一丝侥幸,藏住自己撒谎的眼睛:“没有别的理由。”
“是嘛,那太好了。”花子如是说。
“那我就先走了……”
“嗯。”
女人轻轻颔首,在万隐迦夜离开以后,她才望着自己跟前的茶叶水,笑了起来——“夜夜,你总是能轻易地找到能对你好的人呢,真好,也真不好。”
月光皎皎,人声鼎沸,脂粉弥漫,花子小姐望着楼底下的人来人往,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今天是万隐小姐消掉鬼的特征的日子。
刚刚她兴冲冲地从顶层旁边的屋子里出来,脸上带着金丝面具,身穿艳红又裸、露的浴衣,像一只冲入草丛的花蝴蝶。
她就凭借着仅仅露出来的上半张脸,让本来就靠美色吃饭的人硬是挪不开眼。
金色跟红色,本来就是极其夺目而耀眼的,更何妨万隐小姐那一头浅金的长发,跟能纯粹又清澈的太妃糖一样的眸子,在她本来就没长开的脸上更能引起男人的欲。望。
当下便有客人朝着遣手询问这貌美女子的情报,可他转眼去看,发现当做遣手的妇人也看呆了。
万隐迦夜隐隐能察觉别人露、骨而不加掩饰的目光,她当时急着找那个女人,便没有顾得上,眼下得到了出去转转的许可,她再次察觉到那些目光的时候,就恶狠狠地等过去,然后脚上走地更快。
这里是花的店,怎么也不能闹事。
万隐迦夜跑到后院,本来想找一个安生的地方,哪知越是离着中心远的地方,越是能凭借着鬼的耳朵听清花街男人跟女人的声音。
她捏着自己的信,看上面‘锖兔’两个字,一咬牙,从后门偷溜了出去。
京极屋的后边跟前边不同,这里稍显僻静,就算是有些灯火也是从前面传过来的,可是对于鬼来说,能读出人的汗液里的信息的程度,也是能看清楚白纸上面的墨黑。
红衣金发的年轻姑娘赤着脚踩在青石板跟泥土之间,她找着一处偏僻便倚着墙念起信。
她一目十行,除了字,甚至都能闻得到这封信上杂七杂八的味道,经过了很多人的手……有她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不过最明显的还应该是一股山茶花混着很清冽的,万隐小姐反反复复地捏在手里看它,细碎的纸屑从上面抖落,变成小小的人眼不可见的尘埃,飘向黑暗里。
“锖兔跟义勇,终于要去了吗?”
红衣的年轻姑娘呐呐自语,半晌将这信用微弱的火烧成了灰烬,橘红色的火光将她的脸跟头发染成赤色,成为这暗处唯一的一点明。
掐丝金珐琅也在火光中显示出她特有的美丽,万隐迦夜挥着袖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半张脸,入手冰凉。
老实说,这面具好看是好看,但真的没有什么用,尤其是现在她钻进人堆里,也觉不出那些人肉是个怎样的味道,是不是比她以前钟爱的红豆年糕更好一点。
好像从睡醒以后就这样了。
她顺着自己面具外面金子的纹路摸来摸去,想试试能不能摸出来长什么样子。这面具是用一种很硬的金属做的,只在外边镀了一层,为的是粘住掐丝金或者涂抹矿石颜料。
就在万隐迦夜靠在后门的小路边的墙根下自己玩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不远处细微的鞋底与地面摩擦的脚步声,那双金色的眼睛一下子犀利起来,冲着那边像一只野生兽一样。
“打扰一下,这里是京极屋的后门吗?”
少年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离着近了万隐小姐才看的见那人的模样,忽地,万隐迦夜的心脏猛地一跳,然后紧接着又想起来这里不远处的顶楼那里正坐着花。
距离上一次从鬼的嘴里逃脱已经是半个月往后了,那山上的樱花树落了一层也长了新的,不死川实弥仍然记得山茶花一样血红的少女。
所以当白发少年走的近了,看清眼前这个一身红衣,脸上带着半个金色面具的女人,瞬间就被对方那一身的红色吓得浑身一惊。
看那双眼睛跟头发,不死川本来以为这就是他去找过但什么都没有留下的迦夜小姐,这就是那个生着尖刺又偏偏柔软的迦夜小姐的。
可是总觉得哪里又对不上,这个人比迦夜小姐高,头发更长一点,眼睛稍微带了点棱角……总之——
“是。”
不死川盯着年轻女人的眼睛,对方知道了便冷淡地错开,轻轻回了一声是,然后转身就进了花楼里边。
不死川实弥下意识跟过去,推开后门,她像是夜里的妖魅——消失不见。
第六十二章
听说京极屋来了新的振袖新造,喜穿大红衣裳,面带半张金子打的面具——说是为了不叫别人看见新造的脸——眼眸跟头发也是少见的浅金色,肤白胜雪。
要说为什么是听说,因为这新造的名字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而且买来市面上吉原细见在新添的名单上也没有这年轻振袖新造的消息。
在京极屋做活的遣手每每都要被客人询问,她们受了花子小姐的话,只摇头说没有。
有人便当面搅局说他们店大欺客,也拿权势来压人,又或者拿出更多的钱来说是送给那一位新造。
但无论是好是坏,这儿的人是越来越多,那位貌美新造的名声也传出了吉原,慕名者不绝于门市。
不死川实弥在京桥也能听见店里的客人说起那个振袖新造的美名,听着那些跟自己那天看见的极其相似的描述,他也只是皱皱眉,将心里不靠谱的猜测压在心底。
“真烦人。”
被议论纷纷正主瞧着门口捧着金子跟这里的管事的说要求见带着金面具的新造,万隐迦夜摸着自己脸上的防咬器,只是冷笑着看下面的戏。
“要说也是我家夜夜长得太漂亮了点,说让你出去也是我的错。”
万隐迦夜卧在窗户边,“……母亲,虽然您送来的红色的衣服都很好看吧,但是总是同一种颜色也会审美疲劳吧?”
“是吗?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这面真让她说,万隐迦夜又支支吾吾:“您看着吧。”
花子笑了笑,“行啊,不过这花楼里,在吉原你想穿自己喜欢的,又不被男人指指点点,总得有点权力才行啊。”
万隐迦夜歪过头去看一身素白的花:“……我要有什么权势?这无非三种人,一种是卖身的女人,一种是管理她们的人,再一种就是那些男客人——”
“你说的没错,我名下有吉原四分之一的店,你觉得怎么样?”
花子小姐还是笑的很清浅,万隐迦夜原来在木叶能装成那种温柔小意的女子也脱不了她跟着她的母亲日日夜夜地看。
“母亲,我不想管理花街。”
她坐起来,下意识倚着栏杆,那大红的衣料从顶层的栅栏的间隙之间漏下去,被风一吹,轻柔地像是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