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很快出了城门,道路一下子变得不平坦, 车子里的人也随着东倒西歪起来。见贾政还在保持着沉默,代善却没耐心再与他打哑迷,有这功夫他自己歪一会儿多好:“你到底有何事,只管说。”
贾政见自己的父亲明显不耐烦, 知道若是再不说的话, 说不定自己就会被赶下车去。再想想自己虽然有所求, 可是也是为了家里长远考虑,忍下心中不知为何涌起的不安,道:“媳妇昨日求了一事,儿子觉得也可行,就想着求父亲做主。”
他媳妇不就是那个王氏?代善心里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问道:“何事?”那口声真说不上是好,心里已经决定,若是敢提什么管家之权, 或是关说官司,就先把贾政踢下车去。
贾政打了个哆嗦:“说是她的哥哥已经在西北多年, 现在也已经是个五品的千户了,因着西北苦寒,就想着在京营谋个差事。”
原来只是王子腾想着回京营,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贾代善就狐疑地看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这算是什么大事,你不早说。若是昨日就说了,我当面奏请了圣人,说不得现在就该有兵部的调令了。”
见他的面色已经和缓了下来,贾政也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不是昨天回家之后,媳妇才提起来的。”
贾代善就微微笑了一下:“这也是你那岳父太过谨慎了。他好歹也是位县伯,也不是没有相熟之人。就算是我在庄子里住着,他自己去兵部走动一下就行了,何必还得问过我。”那可是一个老狐狸,不会为了儿子区区一个调动,就担上自己一个人情。
果然贾政接着说出了王家真正的意图:“听媳妇说,岳父是觉得,父亲如今有伤在身,那京营里定是人心浮动,不如让舅兄去京营替父亲守着,也给父亲做个耳目的意思。”
还真是打得好算盘。说出来的话也不怕咬了自己的舌头。代善脸上哪儿还能寻到一丝笑意?他冷声问贾政道:“你看看你爹,可是马上就要死的人?!”
怎么突然问到父亲的生死上了?贾政再是跟了谭震一段时间,可也跟不上自己父亲抽疯时的思路,只好
怔怔地看着代善,说不出话来。代善只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儿子,此时其蠢无比:“那王家想着把他儿子安插进京营,是不是就觉得老子离死不远了,想捡个便宜?”
“不,不,不,”贾政连摇头带摆手地连连否认:“媳妇说了,她哥哥去京营,只是为父亲做个耳目,好在父亲不在京营的时候,代为约束一下部属。”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他昨日与那王氏也算是小别,虽然孝期不敢违礼,可是几个月不见女人,又是香蕴缭绕之下,挨挨擦擦再所难免。那样的气氛之下,自然觉得媳妇怎么说怎么有理,今天才大着胆子把她的请求向父亲说了出来。可是现在一想,那王子腾凭什么以五品之身,就能替父亲约束部属呢?
只能是父亲将自己在京营之中的亲信之人,向王子腾引见,而且向那些心腹亲信之人,透露出全力培养王子腾接班之意!
可是父亲前段时间还和自己说过,会让兄长去京营历练!若那王子腾先被父亲引见给自己的部属们,兄长再去的话又会被置于何地?可还会有出头之日?就算是有了出头之日,那京营里父亲原来的亲信们,会不会认为自己父亲言而无信,明明是要支持那王子腾的,转头就把自己的大儿子又塞过来。到时候父亲的威严何存!
难怪父亲会有刚才那一问。
“好个吃里扒外的毒妇!”深觉得自己上了王家人当的贾政,气愤地骂起了自己的媳妇。
“滚下去!”贾代善断喝了一声。车外李要小心地问了一句:“老爷可是有什么事?”
“停车,让他给我滚下去,不许给他马,让他给老子跑回庄子!”贾代善的命令一气呵成。没等那车子完全停稳,对着贾政就来了一脚。
不怪他生气,几世以来都是这样——这个便宜儿子遇事之后,从来都没从自己身上找过原因。这次又是如此,不说是自己耳根子软错信了人言,还没有什么担当,更没有什么计谋。有了事都是别人不对,都是别人不好,就他清白的跟刚洗净的小水萝卜似的。
老子看看在泥里滚上一回,你是不是还那么清白!
贾政在地上滚了两滚才算是站了起来,却发现那些车马已经远去,只有自己的两个小厮不离不弃地等在那里。
不提贾政主仆如何一路连滚带爬地回了庄子。这边贾代善也是余怒未消:好一个王家,从这个时候就开始惦记着自己家里的根基人脉了是不是?!原著里定也是如此,由着贾政这个原主偏爱的小儿子出面,加上原主本就有心收缩家里的势力,可不就是一拍即和,让那王子腾顺利地接收了荣国府在京营中的人脉!
可是事后王子腾是怎么回报荣国府的?他妹夫贾政一个五品官做了二十年,也没见他给活动活动。当然这里有贾政本身能力的原因,可以放过。可是贾琏呢?那可是他的侄女婿呢,也由着他只捐了一个同知的闲职,给他的好妹妹当了跑腿的外管事。
现在想想出没错,当初他妹妹帮了他那么大的忙,可不是要把所有的回报都放到王氏和她的孩子身上吗?可是他又是怎么回报的,元春是进宫了,却不过是个名头好听的官,仍逃不了伺候人的命运。至于说
元春封妃是王子腾出的力,贾代善直接就给否了,那秦可卿又是怎么死的?还有贾石头那“衔玉而生”的名声,别人不知,难道王子腾能不知道个中的厉害?
可是他从来没有出面制止过!狼子野心,实实地狼子野心!贾代善愤怒难平,猛想起王家所以敢打这个主意,还不是看着贾家的两个儿子都不堪大用,想着借他自己体弱之际,占个便宜。于是他找到了发泄自己怒火的渠道!
这是一个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代,老子让人欺负了,那就和君主让人侮辱了是一样的,身为儿子与臣子,应该有感同身受的觉悟。写信,必须给大儿子写信,告诉他你老子被人欺负了。
带着这样的情绪,贾代善一点也不心虚地给自己的便宜大儿子写一封声情并茂的信。信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儿子你不争气,不努力,不上进,所以你老子让人瞧不起了,人家要来挖你老子的墙角了。那身为儿子的你,是不是应该自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先考个武举人武状元之类的,回来给你老子撑撑腰。
事后贾代善也反思过,自己所以会给贾赦去那样的一封信,还是因为自己的抽风期没有完全过去,若不然那封信的措词不会那么哀怨,用语不会那样欠阳刚。不过他一向都是不承认自己会抽疯的,只当自己没有写过那封信就算是过去了。
可是接到信的贾赦却不能当这封信不存在。他看完信之后先是把王家的厚颜无耻大骂了一通,然后才灰溜溜地找贾敬商量对策:“大哥,亲哥。虽然说咱们两家是武将出身,可是您也知道,兄弟我小时学的就是花拳绣腿,这又一下子摞下了这么多年,别说是武举人武状元,就是童生我也过不了呀。”
贾敬对贾赦的水平还是知根知底的。可是自己叔父所怨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他老人家已经决定下来的事情,现在的宁荣两府,还真没有人敢说反驳的话。于是他只好同情地对贾赦道:“你先别急,左右这武科也是三年一试,并不如文科一样,每年都有童生试。你且先练习着。”
贾赦快哭了。他来找贾敬,不是想知道自己如何能考过武举,而是想知道怎么样不用参加武举好不好!
贾赦自己认为回金陵这一遭,自己办事也有长进,成效也算是显著。只等着一开春,看着新添置的祭田种上了之后,就可以打道回府,重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了——这货已经把贾代善说让他去京营里历练之事给选择性地忘记了。
可是怎么就出了王家那么脸大的一家人,惹谁不好非得惹他老子。再说别人惹了你,你怎么不自己怼回去,怎么不进宫里向圣人告状去?没事怎么就会折腾我呀!贾赦只敢在心里把自己的老子埋怨一顿,就是对贾敬也不敢说出来。他说的是:“可是哥,亲哥,我得从哪儿练呀?”
原来是为了这个,贾敬就松了一口气,还当贾赦是想着让他给叔父求情,不考这个武举呢(大雾呀大雾)。他是经过科考的人,就算是文武殊途,可是对武举的内容也还算是知道些:“其实也简单。武举分了外场与内场。外场就是武艺骑射之类,那内场也是策论与武经。比起文举来,对策论的要求没有多严格,武
经你也只要记熟了就行。主要还是得打熬力气,还得多练习骑射。”贾敬打量了一下赦,觉得以他现在的身板,还真是够呛。
这就已经够让贾赦的小脸发白的了,他现在相信,他与老二一定是前生的仇敌,他才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坑自己,要不怎么他岳家人不安份,却得自己来考这个武举呢?不行,自己一定得给父亲写信,不能让老二闲着,自己这个做兄长的都要考武举了,那老二的文举也该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