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只好采用了些自己原来不屑采用的办法——每次王家来人之后,都把贴身服侍元春的大丫头叫过来,问问那些人都与元春说了些什么。可是怎么听,也不过是些关心元春或是王家的家长里短,并没有什么蛊惑之语。这就更让贾母心生警惕,少不得把贾赦与贾政两个再叫过来,看看外头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贾赦听贾母问起朝里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消息,摸着自己的胡子道:“难道是为了选秀的事儿?”
“选秀?什么选秀?”贾母对元春最大的担心,就是她将来进宫封妃。好不容易现在都给元春相看了,怎么还是有了选秀的消息了?
贾赦不好意思地对贾母一笑:“这是宫里戴公公说了一嘴,可是还没定准呢,所以儿子就没与母亲说。”
贾母气得白了他一眼:“若是没点准信,人家戴公公会与你说这个?他们宫里的人最是谨慎不过。看来此事八九不离十了。”想了想元春的事儿不能再拖,只好对着贾赦道:“明日你去张家一趟,求求他们家里的舅太太,看能不能请她们带着元春参加些宴会。”
贾政知道自己家里如今没有女主人,再说人家张家参加的宴会定是文人间的,就是邢夫人也不大能得不到帖子,可不就得求到张家头上。贾赦此时也掂出了轻重,对贾母的吩咐没打磕巴地就应了下来。
要说人家张家想得也是明白,他们现在又要与贾家重新结亲,可不就是贾家越好,对他们家里的姑娘越好?因此也觉得元春若是嫁入书香之家,总比让她进宫搏那虚无缥缈的富贵来得好。所以两位张家太太,还真是带着元春出席了几次文官家的宴请。
元春此时已经长开,就算是贾母还觉得她小,可是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却正是初绽枝头的年华。加上人生得端庄,正是太太们给儿子找媳妇最爱的那一款。气质是让宫里嬷嬷们教导出来的,进退有度应对得宜,怎么看都是宜室宜家。
当下就有几家与张太太们探话,听说是荣侯府二老爷家的,也有两户打了退堂鼓:文武殊途是一方面,贾政只是个恩荫得官又是一方面,王夫人这些年不出现在人前,让人有些猜测可也占了些个。
不过还是有没打退堂鼓的,还有一户是贾母的熟人家:现在的户部郎中、将来的户部左侍郎——李家!
对这户人家贾母是最上心的,就是不知道人家是给自己的大儿子相看还是二儿子,想了想又有些奇怪,那李家的小儿子可是给黛玉当了两次良人的,就算是他的哥哥,此时也不过是六七岁的年纪,这年岁也差得太多了些。
再让人打听,才知道人家李太太是给自己的小叔子相看呢,这就对上了。可是贾母觉得,那李家的小儿子与黛玉也是良配,现在把元春嫁进李家,将来那两个人还能不能成就婚姻呢?
只是为了不让那些“有心人”在元春的婚事上做手脚,贾母还是让邢夫人多多与那李家接触。可是文武殊途不是一句空话,两家的交际圈子都不是一处的,邢夫人最终不得不厚着脸面登了张家的门。
这继室去原配的娘家,不光她自己别扭,人家张家也觉得别扭:就算是知道邢夫人是在贾赦守完妻孝之后才娶的,可是对上一个住了自己女儿的房、睡了自己女儿的床、还得让自己女儿的孩子管她叫娘的女人,张家实在做不出笑脸相迎的举动。
张老太太“身子不舒坦”,干脆就没有见邢夫人,而张大太太“管家事繁”,略坐了一刻也就算是尽了礼数。张二太太是因为女儿铁定要给邢夫人做儿媳妇没有办法,只好干干地与邢夫人一起枯坐。
邢夫人有求于人,再是心下觉得自己受了冷遇,也得笑着对张二太太道:“若不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来扰了亲家太太的清静。”
听她直接就把自己定性为亲家,张二太太是想冷笑两声的。可是人家说得也是事实,只好跟着笑道:“不知道亲家所为何事?”有事快说,没事请走。
邢夫人脸上的笑意也就多了些:“倒不是为了琏儿,是为了我们二房的元春。亲家太太也是带她出了几次门的,自是知道那孩子人品如何。本来听说这李家……”
这就知道邢夫人过府是为了什么了,张二太太略松了口气:“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元春那孩子,就是我也喜欢的。若是没有琏儿与小女的事儿,说不得我就求了家来。”
邢夫人知道这是客气的话,她虽然入府的晚,可是也知道当日前头那位去了之后,张家话里话外的可是没少怀疑二房从中动了什么手脚,又怎么肯让一个“仇人”之女进自家的门。可是客气话还是要说的:“亲家太太谬赞了。也不过是比别的孩子齐整些。怎么能入得了亲家太太的眼。不过这孩子也已经十四了,家里可不就急上来了。所以老太太才让我来求了亲家太太,看看李家那头可是有什么顾虑?”怎么看着好好的,就是不上家里去求娶呢?
张二太太见邢夫人七情上面,虽然心里鄙夷了一下邢夫人还是太沉不住气,可是想到她也是为了孩子,还不是自己的孩子,就直接把话说了出来:“李家太太也是与我说了一句,她们家里还真是有些个想头。”
第153章
邢夫人听张二太太说李家还真有些想法, 不由急道:“我们元春这些年也是宫里嬷嬷们教养出来的,读书明理是大家都看得见的,也就不说。只说因她母亲这些年都在佛前为老国公爷祈福, 我们二老爷那院子里的事,都是这孩子管着呢。就是我这府里, 也得了她好大的助力。”
看到邢夫人如此为一个侄女辩白, 张二太太又高看了她一眼,看来自己女儿若是进了贾家,只要真心地尊敬这个婆婆,也不是一个不能相处的。因道:“李家倒不是顾虑这个。”
邢夫人更纳闷了:“不是怕孩子不会管家, 还是为了什么?”此时的人求娶媳妇, 不就是一为子嗣延续,二为主持中馈吗?
张二太太道:“李家是听说咱们两府刚刚定下亲事,而二房里的长子还没有定亲不说,也没听说你们为他相看。可是却把侄女放在前头, 人家觉得有些不妥当。还有就是你们府里的二太太,也一直没有在京中露面,大家很是传了些话出来。人家也怕这女孩肖母。”
看来最后一条才是重点。邢夫人自是又把元春是由着宫中嬷嬷教养出来, 还是在贾母这位国公夫人跟前长大的话说了又说。可是她面前的是张二太太,不是那为小叔子相看的李太太,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贾母得了邢夫人带回来的信息, 对李家也是有些失望:这家里事事讲规矩看来也不是没有弊端, 长幼有序之说, 本来是在男孩之间使用得多, 可是人家李家非得用此套到贾珠与元春头上,贾家还真没法与他们去掰扯。
毕竟她们是女家。私下里打听一下原因还使得,只因人家还没上门求娶,就直接问人家为何不来求娶,那你家的姑娘妥妥地会被人扣上一顶恨嫁的帽子。
又不是只有李家一家对元春有意,不过是贾母几世的经验,觉得李家为人可靠,这才额外看重些。现在人家觉得元春不好,那也没必要非他们家不嫁。于是贾母就又拔拉起自己手里的人选来。
谁知她这边还没再挑出一个可心的,那边王家倒是忍不住了。许是也听说了贾母这边在为元春相看,再派来的婆子,与元春说话的时候,可就带出了些生怕贾家对元春不尽心,在亲事上拿捏她,不过王家这做外家的会为她做主的意思。
据元春身边的大丫头红杏说,元春听了那婆子的话,当时虽然把人给呵斥了一番,还说是家里待她一向是顶好的,很不用外家替她操心等语。可是等那婆子走后,元春到底还是落了泪不说,还在王夫人的小佛堂外徘徊了好久。
“请大姑娘过来一趟。”贾母即是知道了元春的反应,也不打算等她真的与府里离了心再补救,因此让人快些将元春请过来。
元春进来的时候,贾母也就好生打量了她几眼:银盘似的脸上,还有些许的婴儿肥,一双杏眼也有些红肿,看来可不是掉几滴泪那么简单。红润的菱角小嘴微微嘟起,想来是牙齿在里面咬了嘴唇。
这孩子想是知道贾母叫她是什么事,所以有些紧张。
贾母无意利用元春的紧张,让她挨着自己坐了,才问道:“我听说今日你外家来人,惹得你不高兴了?”
知道老太太在府里消息灵通,元春还是为她消息如此灵通有些吃惊,少不得低了头,小声回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话不投机罢了。”
贾母便点头道:“好一个话不投机。”见元春抬头看自己,她老人家继续点了下头才道:“咱们府里与你外家之间关系究竟如何,祖母一直没有瞒了你。原本咱们在金陵守孝的时候,你外家也是有族人在金陵的,可是却没有一个上门问问你们兄妹的情况,可是才回京多久,他们就上门来了,还只求见于你,却分毫不理会你母亲,你可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