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贾政,则是成功地在外人眼里经营出了书呆子的形象——当然这个功劳是应该记在李、谭两位幕僚的身上的——让他做事,他就按着规矩把事情办妥,不求出彩只求完成。对于有心人的“孝敬”,贾政则是义正辞严地当面就让人下不来台:君子耻于利嘛,你给一个书呆子送钱,那不是在嘲笑他的情操?不骂你骂谁!
几次下来,就是上面再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愿意上赶着到贾政面前找骂了:再是给人家当马仔,那也是有尊严的好不,一次次地去找骂,谁也不愿意。
那些人的目光又盯上了贾敬,谁让宁荣一向是一体的。可是贾敬这个贾家为数不多的明白人,又一个人以武将出身打入文官圈子,能是吃素的?先是用侍疾之名把最容易让人抓住把柄的贾珍拘在自己身边看起来,再把贾蓉送到了荣侯府里与贾琏一起上课,他自己可就轻装上阵了。
所谓无欲则刚,所谓立身清正,说得就是贾敬这样的人。他们家里不缺钱,所以他不贪污。人家都想过出家修道的事儿,也就不会贪权。修行之人清心寡欲,于是贾敬也不好色。
钱、权、色都不好,这人除了想着自己的儿孙爵位多传上几代,还真没有什么好让人拿捏的。而通过自家还了欠银之后,一出孝当今就把他从翰林院转到了吏部,还升了一级,还能不知道当今是怎么想的那些到贾敬跟前,用着爵位诱惑他的人也同样铩羽而归。
太子见几次对贾家人出手,都是笑脸相迎却一分银子到不了手,只好同意了自己心腹关于贾家精穷了的说法:不同意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得不到银子?还不如相信能给自己心理点安慰。
也是因为现在三、六两位皇子突然被当今封了郡王,让太子的目标得到了转移,再不肯为贾家这小虾米多费心,才让越来越低调的贾家躲了过去。
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子是不惦记贾家了,可是人家三、六两位发现贾家没有向太子贡献财物,以为这贾家与他们自己一样不看好太子,也派出人来拉拢了。
若是别人贾母还能置之不理,可是出面的是史侯,贾母就不由得犯起了思量:“你这是何意?”她问上门来做说客的史侯。
史侯让自己的姐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老大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我想着怎么也得多给孩子留下点东西。这安郡王(三皇子)与太子不同,着实是礼贤下士,还说等到时候老大可以不降等袭爵。”
看吧,人有了自己的贪念,就给别人可乘之机了吧。贾母在心里这样想着,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客气:“呵呵,到时候?当今可是身子旺健着呢,要到什么时候?”
史侯就卡住了。看当今的身子骨,还真不是一下子就能往生极乐的。此时让贾母一问,他的头脑也渐渐从不降等袭爵的巨大诱惑中清醒过来:“姐姐是觉得?”
“我什么也不觉得。”贾母没好气地说道:“当日我拿出自己的私房让你还欠银,还不是想着让咱们史家别着了皇家的厌弃。你可好,非得往这掉脑袋的事儿里掺和,让我还说你什么好?”
史侯有些不解地问:“难道姐姐不看好安郡王?说来这两年当今可是对安郡王赞不绝口,又亲自让他到京营中历练,难道不是为了让安郡王在军中得到支持?”
贾母不得不打碎史侯的幻想:“你只是看到了圣人对三、六两位皇子的宠爱,可是你看没看到,当今就算是天天责骂太子,可是对太子的那些心腹,可曾动过一人?还有太子的权柄,可曾被分出去一分?”
“怎么没分出去?”史侯先是不服气地叫了一声,可是随之他的声音就小了下去。无他,只要定下心来想一想,这两位郡王手里的权柄,可都是当今从自己手里分出来的,原来太子的那些权利,明面上一点也没少。至于背地里的事,也就不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能问的。
贾母见他自己想明白了,叹了一口气道:“当日咱们这些人家是当今亲自指给太子的。就算是将来太子坏了事,只要咱们没参与其中,或是不出人出力,想来当今也会网开一面。可是现在你非得要什么从龙之功,站什么队。唉——”
史侯整个人都不好了。若是自己跟着的主子能成事还好说,现在看来明显是当今拿来给太子磨刀的,成事的几率小而又小。可是他这个当今指给太子的人,却已经背叛了太子,可让当今怎么看他,太子如何再信他?
怀了这样的思想,史侯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试一下:“那姐姐,若是咱们几家联合起来拥立安郡王?”
贾母发现自己这个便宜弟弟还真是看不清:“你是不是想着,有你姐夫原来在京营中的情分在,那安郡王可以把整个京营攥在手里?”
见史侯还真的点头,贾母没好气地道:“别做梦了!你姐夫是在京营多年,可是你也不看看任他副手的那些人,如今都在什么位置上。还有如今这京营之中,当年的老人还有多少?调将不调兵,这几年你姐夫留下的人手,已经让圣人换得差不多了。要不东府里的珍儿虽说京营,何至于让那王子腾几次使手段派去剿匪?”
对于自己的姐姐为何对京营中的事情知道的这样清楚,史侯只当是因为贾敬的缘故,并没有什么疑问。只是史侯离开荣侯府的时候,仿佛比来时苍老了十岁,那步子走迈得艰难。
贾母看着史侯一步一挪离开的背影,也有些心疼自己一张好感卡浪费了。不过看来那张健康卡还算有效,要不这个便宜弟弟也不会为了给大儿子多留些东西,走这样一步臭棋。
果不其然,几日后史侯家里就已经派来了婆子,说是史侯突然病重,想着再见自己的老姐姐一面。贾母也不推托,连忙让人快些套车,送自己回娘家。
到了史侯静养的小院子,才发现三个便宜侄子都在床前侍疾,三个侄子媳妇,也都哭丧着脸,做出悲伤之态。无意看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贾母来到史侯床前问道:“这才几日光景,你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凡事总有化解的余地,也不是不能商量,何必自苦至此。”
史侯此时精力已衰,说话也吃力:“竟让姐姐来看我,我这个做弟弟的,还真是给姐姐添麻烦了。”
贾母拍了拍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几十年的姐弟,还说这些虚词做什么。你这病到底如何,太医是怎么说的?”
身边的大侄子史睦,也就是将来史湘云的老子道:“太医说父亲感染风寒后,引发了旧疾,又郁结于心,才至于此。若是父亲能放开了心胸,也就好调理了。”
贾母就对史侯道:“听见了没有?儿孙自有儿孙福,怎么你活到了这个年纪,还想不开呢?”
史侯惨笑了一下:“还不是这几个孽障不争气,日日为了一个爵位闹得不可开交,可让我如何放心得下。”喘了喘气,才接着说道:“今日请姐姐来,也是想请姐姐做个见证。这个爵位定是要由睦儿来袭的,将来我一去了,姐姐就看着他们分了家,各自守孝吧。”
不说史睦哭出声来,就是史鼎、史鼐也跟着哭起来:史侯这分明就是交待遗言了。贾母也是不忍,泪珠成串地掉了下来:“不过是个小病,你不必自己吓唬自己。”
史侯冲着自己的姐姐惨笑一下:“自家人知道自家的事。我也算是对得起这几个孽障了。日后姐姐能帮的帮上一把,若是他们自己不学好,非得想着一步登天,姐姐只当是不认识他们也就是了。”
看着史侯期待的眼神,贾母总是硬不下心肠说出不管两字,只好一边落泪一边向史侯点了头。史侯又看向三个儿子,让他们对着贾母磕了头,要求他们日后要当成母亲一样听这个姑姑的话。
见三个儿子不解,史侯指挥着史睦将自己枕边的一个小盒子拿了出来:“你们只知道自己看着府里的那点东西。却不知道,若是没有你姑母,咱们家里这些东西也是剩不下的。”将那盒子里的借据展给三个儿子看了。
史睦三人这才知道,自己姑母不知何时借给自己家里五万银子,却是连归还之日也没有约定。两个弟弟如何史睦已经顾不上了,他独自对着贾母磕头道:“请姑母放心,小侄有生之日,定是要把这银子还与姑母。父亲即说日后由我袭爵,那我就应该担起这个责任。今日当着父亲的面,我史睦对天发誓,此银由我一力承担,绝不让两个弟弟承担一分一毫。”
看着自己大儿子的这一番表态,史侯还是很满意的。就是贾母,也高看了大侄子一眼:五万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现在整个史家,若是不算上儿媳妇们的压箱银子的话,能不能搜罗出这个数目来都不一定。
又开解了史侯两句,贾母发现成效不大。也就明白了史侯的想法:因为史侯自己站队站得太早,要想从安郡王那条船上把自己的儿子们解救下来,也只有他自己一死之后,让儿子们借守孝蛰伏了。
养儿一百,长忧九十九,还真是古今一理。贾母也就不再劝说,只让三个侄子好生服侍史侯,有事了再去荣侯府说与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