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脸胀得通红。自来老太太都是夸奖他贬低贾赦的,今日怎么就倒了个个。一时想着是不是因为王夫人之事老太太对自己一房都有了意见,一时又想着是不是老太太将自己刚才的态度看到了眼里才对自己不喜,心里翻腾着,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贾母对着贾赦就是一脸赞赏了:“我素日只当你是个糊涂的,没想到遇事才知你那不过是不拘小节。今日你舅舅一事,你做得好,说得也好,比得也好。这人与人相交,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只有遇事才能看得出来。你能这样对你舅舅,可见是个重亲情的。只是日后你也是要在外走动的,总得事事注意些才好,哪能天天都有这样大的事呢?”
贾赦觉得贾母所说之人,他真心并不认识。可是谁不愿意听好话,还是自己一心盼望得到肯定之人说出来的!就算是不认识,自己日后只照着做,等老太太发现自己夸错了人,自己却与那人做得差不多,想来也不好意思收回这夸奖了吧。
“政儿也向你兄长学着些,这才是为官的气度。日后你也是要在外行走的,也将出仕为官。到时如何与人相处,也该学着些了。还有咱们就要回南,你的那些门人清客的,总不好让人家空等着你,再耽误了人家上进。不如一并请他们先回家去。”早看不上原著里一个五品的官,还天天与清客摘章琢句的,你又不是翰林院的,再说人家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也只有弟子没有清客呢。
对贾母的命令,贾政向来是依从的,不过他也不是没有为难之处:“只是那些老先生,不好让他们空走吧。”
“老先生,”要说贾赦这人还真是不经夸,这不随时与贾政过不去的劲头又上来了:“他们是有了功名还是有名动一时的文章了?也不过是当日看上了父亲的权势,想借你攀个出身罢了。你只看看父亲去后,日日与你告假的有多少。”
这一次贾母也觉得贾赦有些过了,实话真不是这样说的,要知道她的任务里还有一项是兄友弟恭呀:“老大!你兄弟又没说不让那些人走,不过是想着不能让人议论咱们家还了欠银就精穷了,才想着面子上好看些。”
好吧,人家贾赦现在正想着做贾母口中那个完美的人,对着贾政就是一拱手:“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会说话,老二你别往心里去。你也知道我就不是个会读书的,日后还得你多提点着我呢。”
刚想发火的贾政,被他这一拱手闹得有火也发不出来,只好看向贾母。贾母知他心意,道:“你说的固然有理,只是我们家里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还真的是要省俭些。就是不想让人家说咱们原来有钱不还欠银,也得如此。不如每人给他们二十两银子,再一人送上两匹布,可好?”
在贾政看来,二十两银子还不够出去参加一次文会的钱,再说他的那些清客一向在他面前表现得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怎么能用这黄白之物玷污。只是老太太都已经说出来了,他有心争上一争也不知如何开口。
贾赦在旁边道:“二十两也不少了,小户人家二十两足够过上一年。再说咱们府里的布匹也不是市面上多见的。”
于是就定下由着贾赦与贾政一起去辞退那些跟着贾政的清客们。又本着宜早不宜迟,现在就从库里支了东西出来,着小厮捧了,一起来到平日里贾政的外书房。没等两人走近,已经听到清客们的谈论之声。
“这府里的大老爷袭了侯爵,可是勋贵人家头一份的,看来这府里还能兴盛个几十年。”
“可惜大老爷是不读书的,不然咱们何必再跟着二老爷,还不知道他出孝之后能得个什么官职。”
“单兄此言差矣,那大老爷就算是不读书,可是还能不要主文的相公?不是我说,这府里怕是一时还找不出能写出奏对折子的人呢。”
听到这样公开讨论着如何舍自己而就贾赦的议论,贾政的脸如开了胭脂铺子一般,除了红竟无法找到别的颜色。贾赦也挺生气,就算是他一直看不上贾政拿读书说事,可那也只是在自己屋子里发发私意。现在他可是贾家的家主,怎么容许外人这样看不起他家主麾下之人?
“倒是不劳诸位操心了。”贾赦当先就进了贾政的书房。那些清客们没想到自己议论人,竟让主家听了个正着,心里埋怨外头的小厮怎么也不通报一声,还想着与贾赦套套近乎。
也不想想,就算是平日里那些小厮是服侍他们没错,可那也是贾家的小厮不是。能到外书房伺候的,能不是贾政信得过的人?听到他们这样议论贾政,小厮们心里不骂娘就不错了,还想着替他们遮掩?!
贾政此时心里全是刚才贾赦说的,清客们上门不过是为了府里的权势,不想一向不着调的兄长,看人竟比他还准,可见自己平日里就是识人不清呀,内宅的妻子是如此,外面自己待如上宾的清客们也是如此。因此也不理清客们的寒暄之词,只木着一张脸,看着表情各异的清客们。
也不是没有告假的,可是书房里还有七八个。刚才议论得声音最大的三个,也是平日里对贾政吹捧得最多的三人,把个贾政听得整个前半生都快自我否定了。这些人尤不自知,还想着贾政总是好面子的,不会对他们所言如何。
可是贾赦却不是贾政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只道:“这些年来得诸位相伴,倒也解了我这兄弟些许烦闷。只是如今我们要回南守孝,也就不耽误诸位的远大前程了。”
那些清客就炸了庙,听到贾赦说他们是给贾政解闷的,一个个说得就是有辱斯文、斯文扫地之类。一边说着,还一面看向贾政,知道他是最看重名声的,想着由他出面为大家解了这场难堪。最主要的,在这府里做清客,月银与贾政一样是每月五十两,还有四季衣裳,若是在贾政面前说几句家道烦难之类,就算是大家表现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可是一车子米面菜蔬是少不了的。
谁知自我否定之中的贾政,全然看不到他们求饶的眼神,只默默地看着贾赦如何处理自己这些每日里口内清高,心下蝇蝇苟苟的清客们。
贾赦还是一惯的简单粗野:“我本就是不读书的,刚才诸位不是都知道吗?再说也不必在我面前说什么斯文扫地的话,真有骨气的话,大家不过是与我拱个手,从此不见也就是了。”
清客们便知事不可为,又想着拿出自己的气节来,又怕一出了这府,再难找到这样好骗的主家。一时屋里清静了下来。贾赦向外叫了声:“来人。”小厮们已经捧着东西进来了。
贾赦对着诸清客道:“不过是小小仪程,为诸位一醉。还有两匹薄绢,全为诸位添新。诸位请。”竟是一点情面也无。
有那好歹有些羞耻之心的,也就默默接过自己那一份东西,向贾赦兄弟拱手做别,说些保重之类。还有三两个,仍欲打动贾政,大男人竟是要泪来的光景,说些什么数年相伴,不忍分离之类。
可把贾赦恶心得够呛,说出来的话也就不中听了:“诸位是想着与我这兄弟算一算,这些年所买古董、所参加的文会,各各使费是多少吗?”
贾政就有些不解,觉得贾赦此时说这个做什么。不想他那些清客们脸皮就都红胀起来,各各拿了自己的物件,头也不回地去了。
见贾政不解,贾赦也是一乐,这样一脸懵逼的贾政大大愉悦了贾赦这从来被他压制之心,也就好意地为他解惑:“老二呀,不是我平日不提醒你。只是我一旦说了,你总是怪我不该用银子辱了你的学问。你可知道,你参加的那些文会,总办之人每次都会与你那清客们抽头?还有你每次买了什么古籍善本还有端砚旧墨,你那些清客们也要从那店中得利?”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贾政整个人越发不好,随时都有昏过去的可能。只是一心想着让贾政知道他这个兄长并不是一事无成,贾赦可是看不懂贾政的脸色:“你忘记你兄长是古玩里的行家了?你们出入的那几个古玩铺子,哪个里面来了好东西,不是先让大老爷我挑的。”你看中的,不过是我挑剩下没看上的:“就是一次去只听一句,那铺子里如何伙着你清客赚你钱的事儿,这么些年过去,也听全了。”
“二老爷!快去请太医。”
“快去报给老太太。”
屋子里一下子传来了几声小厮们的叫嚷,贾赦才后知后觉地看见自己的兄弟倒在了地上。上去踹了乍乎得最欢的小厮一脚:“还不快把你们老爷扶起来,竟让你们老爷倒在凉地上不成。还有不许惊动了老太太。”
看到自己主子听了大老爷两句话就昏了过去,贾政的小厮心里,如何不埋怨大老爷不会说话?再说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也不是没见识过老太太为了自己家老爷为难大老爷的事,以为大老爷不让惊动老太太,是怕再被老太太责怪,少不得就有那嘴快的道:“我们老爷都昏过去了,如此大事,如何能不让老太太知道。”
贾赦上去就又是一脚:“多嘴的奴才,别以为你跟着老二老爷就奈何不得你。让你们去请太医一个个不动,非得让老太太那么大年纪的人跟着操心,就是你们老爷醒了心下也难安。你们竟是盼着你们老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