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巧姐儿心里种下了与贾琏的隔阂,为日后带着巧姐儿离开荣国府打下了良好基础。她在与巧姐儿用过饭后,又与人玩了一会儿,才一边看着巧姐儿描红,一边与平儿说些自己嫁妆之事。
这些天旺儿夫妻,已经渐渐地把她放出去的利子钱收了回来,除了得钱损失了些,本钱倒是没有消折多少:听说可以不要利钱,那些借钱的人巴不得早早拿回自己的借据,东拼西凑地还了本钱。
也难怪原著里王熙凤能说出把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贾家吃上几年的话。就算狂妄了些,可她实在是有说这话的本钱:光是放利子钱的本金,就已经收回五万两之多,还没算别的嫁妆呢?
仔细看过帐本,王熙凤知道此时的原主,还只是用自己的压箱银子放利,并没有挪用府里人的月钱。她已经让旺儿找了妥当的钱庄存了,凭据小心放好,做日后母女们的退路。
现在让她发愁的,是自己嫁妆里的庄子与铺子。这些东西,也曾经是王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当日在王家的时候出息自不用说。可是自王熙凤进了荣国府,这收益可就一年不如一年,如今都快和荣国府那些庄子铺子一样,年年报灾了。
不是她疑心病重,而是这天灾,不可能只盯着一个地方不放。若是隔上几年有个什么灾祸还说得过去,年年闹灾,那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发现了问题,王熙凤已经让旺儿去各处查看,如今还没有信传回来。
如此一来,她外面走动的人手就又没有了——旺儿媳妇总是个女人,在府里还有别的差事,不能总是出府,将王熙凤想转移嫁妆里值钱东西的事儿,生生地耽误了下来。还是得用的人太少了呀。王熙凤心里感叹着,边看帐本子边去拿茶,一不小心把手边的茶给碰翻了。
“奶奶可烫了手?”边上做针线的平儿,忙起身来查看,发现她的手没事,才埋怨道:“就是要茶,奶奶说一声,我还能少奶奶的茶喝,何苦自己动手。”
王熙凤知她也是为自己好,笑骂道:“知道了,是我不对,不该眼里没有我们平儿姑娘,下次小的再不敢了。”
那边巧姐儿已经拿起自己的描红本与字帖,抱怨道:“平儿姨姨眼里只有娘,也不看看我的字都白写了,还把字帖弄湿了。这可是林姑姑借我的。”
王熙凤心下就是一动,举目看着巧姐儿两只小手各拿的东西,嘴里安慰着:“没事儿,没事儿,明日你林姑姑来,娘亲自给她赔不是,就说是娘的错,不是我巧姐儿做的。”巧姐儿这才不再抱怨。
一时平儿唤人进来收拾了,也觉得巧姐儿的字污了可惜:“都是我没看到,巧姑娘别生气,明天我也给林姑娘赔不是。”
巧姐儿也知抱怨无益,可是对弄湿了黛玉送的字帖心下还是不喜。王熙凤承诺明日问过黛玉,给这字帖重新封裱才算完事。此时也不让她再写,只让奶娘过来服侍着巧姐儿洗漱睡下不提。
等巧姐儿走了,平儿见王熙凤还摆弄那字帖,不由笑道:“奶奶只管看什么。人都说林姑娘是个小性的,可是咱们接触得多了,倒觉得林姑娘只是不屑做伪,待人真得很。明日咱们两个一起给她赔不是,想来林姑娘也不会计较。”
王熙凤见屋内没有别人,才示意平儿不要出声,自己取了小刀,小心地把那字帖后面的纸细细裁了两分光景,露出里面的信来。
若不是平儿得了王熙凤示意,此时都要叫出声来。王熙凤展信一看,正是那世贾环发现的信。好半晌,她才做看完信状,对着平儿道:“林姑老爷好细的心思。”
平儿不敢置信地问:“这是林姑老爷写给林姑娘的?”
王熙凤点头:“看信中口气,定是林姑老爷无疑了。只是这里面只写了对林姑娘的思念之语,别的并未提及,奇怪。”
平儿也知道王熙凤素日虽自嘲大字不识一个,可是若真的不识字,又如何能看懂帐本子?再是聪明强记,也不可能把历年的帐都一一记在脑中。不过是她在诗词上不通,比不得这府里姑娘们,又要强惯了,不愿意在这上面出丑,索性只说不识字得了。
现在她说是林姑老爷写给林姑娘的,那就是写给林姑娘的。少不得自己猜测道:“想是怕林姑娘初来咱们家里想家,才想出这样的法子安慰她?奶奶且想,这字帖可是林姑娘小时用的,那时正是她初来咱们家的时候。”
王熙凤叹了一口气,即是叹林如海为女之心,也是叹平儿这聪慧女孩,还真是把林如海的动机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又听平儿问道:“奶奶要把这信给林姑娘吗?”
给,怎么不给。没有这信,如何能引出别的东西来,怎么能让黛玉与林如海的故旧们接上头。王熙凤自是点头:“想想林姑老爷爱女之心,为女儿做这样的打算,如何能忍不让林姑娘知道呢。”
平儿也是叹息不止。可是她一惯行事周全,少不得提醒王熙凤道:“奶奶是为林姑娘好,只是这样的事儿可大可小。若是林姑娘一个不小心说出来,怕是会着了别人的眼,到时奶奶的好心,可不又要让人利用了?”
王熙凤深以为然:“好丫头,多亏你提醒了我。若不然好心做了错事,我这心下更难安了。你也知道,咱们这府里使了人家多少银子,现在却没几个说人家好的。若是再让她着了别人的眼,怕是林姑老爷给留下的那几本书都留不下呢。”
因着原主管家之便,王熙凤接收的记忆里,就有荣国府为了建大观园,用了林家绝户财的内容。想想这府里人现在已经有传言,黛玉一无所有投奔来,一草一纸都是用了荣国府的。王熙凤就想呸他们一脸:现在是你们一草一纸都用的林家的,多大脸才说出这样昧良心的话。
因与平儿商定,明日早早请黛玉过来,只说自己想南面的吃食,想来黛玉也会带着雪雁一起过来,而不是贾母的眼线紫鹃。有了这一次,黛玉那样聪明的人,但凡多想一想,也就知道日后如何对紫鹃了。
该说黛玉果是聪明人,听到王熙凤说起南面的饮食,知她有深意,也不问小红怎么她们奶奶就想起了这个,只笑对紫鹃道:“这南面的吃食,我也记不得多少了,倒是雪雁那时在外行走的多,少不得带她走一遭,也算是谢过凤姐姐这些天的关照。”
紫鹃心下再不舒坦,可是主子发话了,也只好听从,只心里暗自盘算着自己又该多向荣庆堂走一回,也回笑道:“难得二奶奶想起,自是不能怠慢了。只是雪雁有些不大老成,去了二奶奶那里,还是谨慎些。”
雪雁只是看着小些,平日连出头之事也不愿意做。现在紫鹃唠叨她,她也只面上憨笑,并不在意语中的机峰。紫鹃一拳打在棉花堆上,倒自己上不去下不来的憋屈起来。目送着主仆两个随小红摇摇而去,唤过春纤看着屋子,只说自己去寻鸳鸯说话。
这边黛玉一到了王熙凤的院子,就见平儿已经在院门处侯着,不禁笑道:“你们奶奶怎么这么等不及不成,去个小红还不免,竟还劳你在这里等着。”
平儿也是一笑:“姑娘与我们奶奶自来就好,我在这里等着也算是献个勤。只不光是这一个缘故,”说着声音低了下来:“不过是我们二爷此时还没出门,奶奶让我先迎着姑娘去巧姑娘那里坐坐。”
黛玉心知贾琏昨日得了贾赦的赏,只不过这赏倒是个活人。虽然闺中女孩不好问表兄房内事,可也心下替凤姐不平,觉得贾琏行事太过,不由问了一声:“凤姐姐?”又想着好些话就是亲姐妹也不好说得,何况自己这姑表妹,只能收了声。可是那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一瞬不瞬地望向平儿,里面万语千言说不出道不尽。
心中感叹林姑娘待人之诚,平儿轻轻摇了摇头:“林姑娘这边请。我们奶奶于今想开了,只想着怎么保养自己的身子呢。”
边上跟的雪雁憨憨地来了一句:“二奶奶这才是看开了。自己的身子,可不是得自己保养。要奴婢说,姑娘也该自己放开些,把自己的身子保养好了是正经。”
平儿少不得看了林姑娘自南边带过来的丫头一眼,黛玉也轻嗔了她一句:“不是都让你谨慎着些了。”雪雁也只是把头低上一低,并不为自己辩解。至此平儿才算对黛玉潇湘馆内里有了新的认识,心下对王熙凤识人之能有了进一步感慨。
正被黛玉与腹诽的贾琏,正面色红润地看着秋桐给王熙凤敬茶。昨日那一点不自在,早就被秋桐一夜大胆与柔情化去,又见王熙凤不大兜搭他,越发要在王熙凤面前做出喜爱秋桐的样子,好引得她吃醋也好。
谁知王熙凤痛快地吃了秋桐敬上的茶,按例赏了秋桐,就要打发人走,贾琏四下看看,问道:“怎么不见平儿?也该让她们两个见个礼。”
什么叫人心不足,说得就是贾琏这种人。王熙凤已经忍了他一早晨,现在看他又想寻趁上平儿,心下有些发怒,平儿可是她已经用了忠心符的人,日后还有大用,怎么能再让贾琏这得陇望蜀的人沾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