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她虽然说话还如原来一样响快,却始终虚着嗓子,让人一听说是强撑着。贾母就算是有心,也不好真的让她不顾身子只奉承自己,问道:“你如今怎么样?快半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好。”
王熙凤苦笑道:“也是请的王太医,不过是说我年轻不知道保养,素日劳心太过。是气血双虚的症侯,若是现在不好生将养着,怕是于寿数有碍呢。”
此言一出,不说贾母,就是邢、王两位夫人也把脸都变了。邢夫人虽还惦记着向贾赦报信,又不想放过如此大新闻,想着听一听再走不迟。王夫人那里又是另一样盘算,若是这凤丫头真的不中用,她还得再培植出一个人来分忧才好。
贾母一迭声地叹道:“小小年纪,哪儿就到了这般地步。不过是那些太医要让人说医术好,先把病说得重些,等好了就都是他们的本事。你也别放在心上,只管好生吃药,等好了再来我这里不迟。咱们家就是不如前儿了,这几两银子的药钱还是有的。缺了什么药,只管来对我说。”
又对邢夫人道:“我也知道你是劝不住你老爷的。只是琏儿却是你儿子,你说话他总要听两句。只说是我说的,不许勒掯了凤丫头。”
邢夫人自是答应,只王夫人对着老太太道:“若是如此,怕是凤丫头一时也不能理事。我如今精神头也短了,又怕是照管不周,倒让老太太受了委屈。”
王夫人只想着王熙凤最是爱弄权,于今自己说出精神不济,她自然知道自己要找人帮着管家,以她往日的性子,如何能忍得大权旁落?少不得自己开口说能支撑,也省得自己落下不慈爱晚辈的名声。
只是千算万算,都是在王熙凤还是原主的情况下。现在王熙凤已经换了芯子,更是知道年后不久就是宫里太妃薨逝,接下来就该贾敬嗑药把自己嗑死,也就到了贾琏偷娶尤二姐的时候。原主当时是小产不能理事,现在又何苦往里填银子。她有那银子,带了巧姐儿出府后用不好吗?
贾母见王熙凤只是低头,看着坐都坐不稳的样子,实在开不了口让她出来再帮着管家。只是王夫人管家的这半个来月,荣庆堂里虽然没什么,可是家下里奴才吵架拌嘴的没有十件也有八件。她就算是装听不见,可又如何能不上心?
再看邢夫人上脸的跃跃欲试,想想刚才之事,贾母觉得自己绝不能开口说出让邢夫人跟王夫人一起管家的话:现在没管家,他们就算计着要鸳鸯,为的还不是自己那些私房?若是让邢氏管家,只怕自己吃不上饭的时候都有呢。
也是贾母欺心了,贾赦再是如何不着调,也不过是算计个丫头,竟让她想到吃不上饭去。可见人不能有成见,一旦成见形成,凡事只从不好处想去。
王夫人见自己说出话来,王熙凤并不接茬,有些着急地叫了一声:“老太太,您看?”
贾母能怎么看?习惯使然,向王熙凤问计道:“凤丫头,你说说可有什么办法?你太太如今丢下扫把弄爬犁的,也是可怜。”
王熙凤掩嘴笑道:“我平日说老太太偏心,老太太只是不认,今日可不就来了。”
贾母嗔了地声:“好,好,是我偏心了,你只说出我究竟偏心在何处,若是说得不对,我定是不依。”
凤姐儿这才笑道:“老太太日日只说疼我,如今我才知道,竟是哄我呢。现放着几个千伶百俐的姑娘们,正该是学着管家、为二太太分忧的时候。难道老太太怕妹妹们劳累着不成?怎么平日竟不怕我劳累了?可不是偏心是什么。”
贾母一想不错,如此也可让几个孙女历练,王夫人也不好意思让孙女们跟着赔银子,就是想让她们赔,可又哪里有呢?不由笑道:“正是,正是,可见我平日偏心你几个妹妹,让你受委屈了。”
王夫人听了凤姐儿的主意,不住眼地打量自己这个侄女,不知道她为何竟替几个小姑子谋划,并不怕自己失了权柄。又想着是不是因为建大观园,让她赔得狠了,想着抽身退步呢。一时心思难定,并不接贾母的话。
邢夫人则想着,几位姑娘里面,迎春为长,就是管家也得从迎春处行起,到时自己也好插手一二。越发舍不得动身去回复贾赦,只等着听贾母决断。
贾母也在看着王夫人,毕竟如今管家的是她,又有宫里娘娘的面子,不好不听听她的意见。否则就算是贾母做主让几位姑娘跟着管家,王夫人不放手,也不过是白担了虚名。
王夫人被几个人看着,思量了一下开口道:“凤丫头说得也在理。几位姑娘也都到了学习管家的时候。只是二姑娘不爱说话,四姑娘还小些也不大顶事。不如就让探丫头替我分担些吧。若是还有打不开点儿的地方,我看那宝钗也是个好的,又帮着姨太太管过家,就让她搭把手也好。”
王夫人觉得自己思虑得周到,不想话音刚落,邢夫人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二太太说这样的话,怕是不妥吧。”
第122章
王夫人说出顶替王熙凤的人选 ,没等贾母与王熙凤说话, 邢夫人先就不干了:“这长幼有序, 二姑娘的年岁可是她们姐妹里最大的,怎么二太太竟放着二姑娘不用, 只说起三姑娘来了?还有那位宝姑娘,呵呵。”
话没说完,可听的人都知道,邢夫人这是嫌弃宝钗只是王夫人的亲戚, 不是府里正经亲眷呢。贾母被邢夫人如此一提醒, 也觉出不对来,怎么这王氏只提她自己的外甥女,倒把自己的外孙女不提不问?
若拿黛玉与荣国府比, 贾母心里自是荣国府为重。可是要是与薛宝钗比起来, 在贾母心里十个宝钗也比不过黛玉去。就是平日里贾母不时地夸奖宝钗, 也不过因为那是别人家的孩子,面子上总要说一声好,自己家的孩子总要谦虚些。
因此贾母破天荒地赞同了邢夫人的话:“大太太说得在理。没有自己家的人不用, 倒麻烦亲戚的道理。刚才凤丫头还说我偏心, 如今怎么二太太也学上了。只让家里姑娘们帮你搭把手吧,别让姨太太觉得咱们家没有礼数。就是林丫头,也是因为从小养在我跟前, 才和咱们家的女孩一样看待。想来她也不会觉得我这个老婆子偏心。”
王夫人听了贾母与邢夫人的话心中暗恨, 只好不住眼地看向王熙凤。以前遇到这种情况, 都是王熙凤出面为她打圆场, 再轻松将老太太说得顺了她的意,今日又遇到她与贾母意见相左,不看王熙凤看谁?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王熙凤那双眼睛看花看摆设看茶杯,就是不看王夫人。贾母与邢夫人都看出王夫人的窘迫与王熙凤的有意避让,心里对王熙凤识时务高兴两分,就是贾母对王熙凤这些天存的气,也消去不少。
这王氏,还真当府里是她的了不成?贾母心下冷笑,面上还是和煦地问:“政儿家的,你没听到我的话,还是有什么别的想头?”
王夫人无法,只好回道:“媳妇是想着,若是家里这些姑娘们都跟着管家,就是林姑娘也跟着,只余下宝钗一人,怕是她小姑娘面上不好看。”
邢夫人直接将话回了回去,:“二太太说笑了。那薛家姑娘如何能与林姑娘比?林姑娘可是府里正正经经的表小姐。”刚才不明说,不过是给你留体面,自己不要脸可就怪不得我了。就是宫里娘娘知道此事,也没有为了两姨表妹越过堂妹与亲妹的理儿。
王夫人听了邢夫人的话,一张老脸越加红胀,对着贾母期艾道:“老太太,那宝钗可是娘娘发话让住在园子里的。”
大家都知道贤德妃为何会在旨意里特意点出薛宝钗的名字,不就是因为盖园子的时候薛家出了钱?现在用完了别人的银钱,却要在姑娘里分出三六九等来,怕是不好吧?
王熙凤听了心中暗气,你花了薛家的银子,就如实向元春禀报不说,估计还夸大了。怎么用了人家林家的钱财,就一声不闻?想那薛家出的钱再多,还能多过林家几代积攒的家产!
只她在屋中辈份最小,刚才又不出一言,现在也就不好说话,只好看邢夫人与贾母的战力如何再相机而动。
贾母并没有让王熙凤失望,只听她老人家直接道:“正是因为娘娘下旨让薛家姑娘住在园子里,咱们才与家中姑娘一样对她。不然……”一个商户之女,凭什么与国公府的千金们平起平坐,还处处说教?做客做到这份上,已经够出格了。
邢夫人补力道:“按说咱们府上的姑娘,就是你们房里的三姑娘,可也是教养嬷嬷们围着长大的,规矩自然与薛家不同。二太太也该提醒薛姑娘一声,咱们这样人家姑娘们的规矩,就不劳她日日指点了。”
此言又入了贾母的耳,她也对薛宝钗每每对自己家孙女指点之言生厌。只她是府里的老祖宗,如何能与一个小辈、还只是亲戚家的小辈对嘴?如今邢夫人说出来,她乐得看王夫人如何圆场。
“大太太说笑了,”王夫人被袖子遮住的双手,狠狠绞着帕子,面上还是对邢夫人尊重有加:“不过是因着宝钗大上几岁,比她们姐妹懂得多些。她也是好心,才出言提点姑娘们一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