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史湘云大觉有理。想这些姐妹,都是父母俱在的,只有自己与林姐姐,是孤身在此。虽然林姐姐还有父亲,却也是一年见不得一面,与自己何异?心内不由与黛玉亲近一分。
珍珠见她听进去了,又与她闲话一二,就各自散了。
自那之后,果然没听到史湘云与薛宝钗交好的消息,也没听到黛玉与她拌嘴的传闻。珍珠暗中得意,就算是帮不上大忙,能让黛玉少生两次气,也算自己的功德。
谁知那日,府里忽然乱了起来,一问才知,竟是江南来信,林姑爷身子不好,要接林姑娘回去。珍珠就是一呆,该来的还是来了。黛玉此去,离林如海捐馆不远,贾元春封妃可期,荣国府最繁华的时刻即将到来,落寞,只怕也随之将至。
随二姑娘到了林黛玉房中送行时,才发现黛玉两眼红肿,显然哭得不轻。因姑娘们说话,并没有丫头插嘴之处,珍珠只好随雪雁一起出屋到外等叫。
“你也该劝着林姑娘保重身子才好,怎么自己倒哭上来了?”见雪雁也是未语泪先流,珍珠不由对这丫头没有好声气:主子有了烦难,你做丫头的不解劝,只陪哭有什么用?
雪雁让她说得不好意思:“姐姐还不知道,如今我哪里能靠前?”
是了,这丫头本是黛玉南边带来的,谁知却让紫娟这个后来的比下去了,难怪后来对黛玉之事不大上心。珍珠只好道:“说你糊涂,你竟真糊涂了不成?你本是林姑娘带来之人,对这府里并不熟悉,姑娘可不得先有所倚重你倒好,不说与姑娘一起拢住人心,自己先与姑娘远上了。”
雪雁让她说得惭愧:“姐姐如何不知,我自来不大会说话,也不大会讨好。只以为姑娘厌了我。”
珍珠只能摇头,觉得当日不管谁给黛玉挑了这样一个丫头带来,都是不负责任。好在这丫头是个听劝的,只好道:“难怪林姑娘与我说话时,说她怕是伤了你的心,你如今不大与她亲近。”
因黛玉去迎春房里,时常与珍珠说话,这个雪雁是知道的,一时又惊又愧:“竟是我辜负了姑娘。好姐姐,你教我,我该怎样为姑娘分忧?就算是为了姑娘死也甘愿。”
珍珠只道:“你与林姑娘来府里时,年纪都小,好些事情你们不懂,家去后,自然要说与你们老爷听一听。再者回了林家,内里的事你自然知道的多些,也该上前为林姑娘多出出主意。”
这话说得大有道理,不光能让雪雁重得黛玉信任,更能把雪雁原来对黛玉之事不大上心之过遮了去。珍珠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想着万一林如海能撑到黛玉家去呢?万一那些同人文说得没错,他肯临死时为自己唯一的女儿做打算呢?这雪雁要是能将黛玉的情况与他说上一说,怕就不会只托付荣国府一家吧。
送走黛玉,珍珠却焦虑起来:元春省亲近在眼前,之后应该是三春达后诸芳尽,迎春误嫁中山郎了。可是她赎身之日,却没有什么眉目。这几年,倒也陆续又托巧云,给她在京中置了座个小房子,又添了几亩地。只是这银子有了,原主的愿望也才成了一半,还要再找个良民嫁了,才算完成任务。
可是这深宅大院,高墙处处,她连个外男都见不到,上哪儿去找个良民?
第17章
年底府里放人时,巧云就可以出府了。几年相处,她觉得珍珠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再说这丫头一向办事稳妥,又不多言多语,让她少了些利用,多了些真心。
见珍珠这几日明显不安,只好私下问她:“你这几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可是在担心林姑娘?”
珍珠苦笑一下:“姐姐太抬举我了。我算是哪个牌名上的人,配担心林姑娘。不说林姑娘自有林老爷照看,就是有个万一,还有老太太、太太在呢。”
“那是怎么回事,可是你家里又逼勒你?”巧云更加不放心起来。
珍珠不好说自己是要找个良民做夫君,一来她还小,不该有这样的想头。二来府里丫头放出去,也有一定年纪,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好在这些年,花家已经让她妖魔化了,在二姑娘房里丫头的心目中,这就是一家专门吸珍珠血的人。所以再次拉花家出来顶雷,珍珠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姐姐可知道,我娘家嫂子已经进门了?”珍珠和巧云她们说起过,这位嫂子进门,她也是出了五两银子聘礼的。所以巧云点了点头:“当时你一下子拿了五两给他们,都说让你不要一下子给那么多。现在是不是觉得你手里还有,让你再出钱?”
珍珠再次摇头苦笑:“我这位嫂子,却是心大的。人家看不上我手里这点碎银子,要赚一注大钱。”
巧云吓了一跳:“难道她?”
珍珠就一脸沮丧地点了点头:“她鼓动着我家里给我赎身,说是要给我找个好人家。可是姐姐觉得,这好人家,能好到什么地方?”
巧云大上几岁,当然知道珍珠嫂子所谓的好人家,也不过是要将珍珠卖给大户人家做妾,或是,她都不敢想的地方:“黑了心的娼妇,竟敢想出这样下作的主意。”
珍珠倒没冤枉花家人,他们确实在上一次珍珠回家的时候,提出过这件事。不过已经让珍珠以“卖了死契,没大功主子不让赎回”给顶回去了。所以现在巧云骂她们,珍珠听了只有解气的,才不同情。
“那你日后可有何打算?总不能真让他们找到府里来给你赎身吧。”巧云骂完人,还是替珍珠担心。
“现下我与他们说,没给府里立过什么功劳,又卖得是死契,不能赎身。算了,拖过一时是一时吧。”
巧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预备回家后与家人一起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上一把。珍珠不知道巧云对此事这样上心,反问她:“姐姐,你说我要不要与姑娘说一声,求姑娘到时别让我们家用银赎我出去?哪怕是我自己赎身,也好过到时让他们摆布。”
巧云想了想,才道:“咱们府里一向待下人是恩多威少的。要是你家里人真求到府上,说不得连身价银子都不要,就让他们将你领回去呢。你先求求姑娘也好。只是姑娘毕竟只是娇客,在府里说话哪儿有份量。”
珍珠越发犯愁:“要是姑娘出阁做了当家奶奶就好了。”
巧云点下她的额头,算是给她的惩罚:“这些事,可是你一个丫头能操心的?”
珍珠挑帘四下看看,屋外并没有什么人,才又坐回炕上,与巧云说道:“姐姐想想,今年姑娘已经十四了。可不是该相看起来了。就是现在开始相看,也说不得早吧?过六礼,总得一年时间,说不得姑娘成亲时,都得十六岁了。”
这个岁数,就算不是老姑娘,可在这个时代也不算早了。巧云也就为迎春思量起来。这个不由她不想,眼目的地着自己出府在即,要是能做姑娘的陪房,谁愿意做粗使婆子。
“可是看府里,并没有给姑娘相看的动静。”巧云将自己的观察说出来。
珍珠点头附和道:“也没见太太们带姑娘们出府走动过。”
巧云闻听就是一皱眉头:“你还小,如何懂得这里面的道理。咱们太太,是老太太亲口说上不得台面的,有了应酬这事自不愿意让她去。可是二太太,”又四处看了一下,还是放低了音量:“二太太就算是在这府里是当家太太,可是在外头,人家却只看男人们的官位。二太太如此心高的人,又怎么愿意出去给别人伏低做小。自然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珍珠的下巴掉了下来,没想到荣国府女人集体宅在家里的原因竟是这个。她不由问道:“要是以前姑娘们小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姑娘们一日大似一日,可不是得因此耽误了?”
巧云只好说:“这毕竟是主子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只能干着急罢了。”
珍珠摇头:“可是姑娘等咱们一向和善,再没高过一声,要是让姑娘为这个蹉跎了,我却替姑娘不值。”
巧云只道:“就是不值又有什么办法?”
珍珠想了想:“姑娘现在与咱们太太处得好些,能不能?”
“作死了!”巧云就骂她道:“这话你只烂到肚子里。”
是了,按这个时代的标准,迎春自己是不能想自己的终身大事的,要不就成了人不人鬼不鬼了。所以珍珠想让她自己去与大太太说,那就是挑唆小姐,说不得也不用花家赎她,贾府就直接让她人道毁灭了。
想完成个任务怎么这么难呢!珍珠至此才知道,天道对她充满了怎样的恶意:这样的时代,前有卖身契高悬,后有如狼的家人围追,四周是实实在在的高墙,她一个小小的丫头,想赎身,还想嫁个良民,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做人这么累,这么没有自由,哪有做一个网站轻松。所以为了重新做回那个一言让作者生,一言封杀作者的网站,珍珠不能放弃。可是如何完成任务,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见珍珠的脸色一时一变,巧云也有些不忍。可是那些话,是万不能到了姑娘耳朵的:“这事儿你不可再与别人提起,明白没有?”